第47章(2 / 2)

宋问道:「你父亲好歹可以堂堂正正的说,他是工部郎中,他一生都奉献给了工部,他对得起他自己的俸禄和官帽。你呢?你能说自己是做什么的呢?」

丁有铭理所当然道:「深藏功与名啊,君子又不是在乎这些虚荣的。」

唐毅心中很是不快,欲言又止。

宋问朝他摇摇头。

有些人,撞不到南墙,是回不了头。

「你今晚的经历,也叫深藏功与名?那应该叫深藏罪与恶。你父亲那才是功与名。」宋问道,「何况你这样说是不对的。我们这里所有人……」

宋问看了眼唐毅,觉得还是忌讳一些,改口道:「你那沉重的父爱,我们都求之不来。」

丁有铭不说话了。

夜深,众人都有些发困。

唐毅让闻乐清了两间空房出来,给这几位不速之客休息。

丁有铭与林唯衍睡着了。

宋问坐在凉亭下面吹风,唐毅过来,灭了灯,也坐到她旁边。

唐毅问道:「你们今日究竟做了什么,连金吾卫都惹上了?你为何半夜带着学生出门?」

宋问:「他说想做一名侠盗,厉害不厉害?」

唐毅扭头,不可置信道:「莫非你……」

宋问点头:「我就陪他去了县衙。」

唐毅大惊:「你疯了?」

「放着他不管,不知道他何时会冲动,会做出些什么。」宋问道,「而且你看,过了今晚,你再问问他,还想不想再来一次。」

唐毅蹙眉:「那可不一定。」

「不。」宋问道,「他还会说想。」

唐毅:「……」

「所以,趁他没有准备,让他见识一下这个世界的残酷嘛。」宋问抖腿,「当然,禁卫军,纯属意外。」

她原本只想悄悄的来,再悄悄的走。

之后借张炳成吓一吓他。

唐毅嗤笑道:「对你来说,应该什么是可以称之意外的吧。」

「哎呀,你怎么那么懂我?」宋问娇羞推搡了他一把,「你看看,做先生很累的。」

唐毅:「……」

唐毅掸掸她拍过的地方,正色问道:「你究竟为何一直在接近我?」

宋问仰头:「接近你?倒也不是。」

唐毅刚想开口,宋问又道:「我只是觉得好奇,像你这样的人,究竟是活的累呢?还是活的轻松呢?」

唐毅:「你自己不清楚吗?」

宋问看了他一眼,倏然笑道:「我也觉得我和你很像,那就是多管闲事,自找麻烦。看来你也是很了解自己的嘛。」

「……」唐毅问,「那你是累,还是轻松呢?」

「坦荡的轻松,又心累的痛苦。」宋问将腿盘上来,笑道:「这世间原本就是这样的嘛。不容易做的事情,总有信念支撑着你去做。所以才会有士。也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可以让人置生死与度外的事情。」

仅凭着月色,哪怕两人离的很近,也看不真切各自的神色。

只有湖面倒出粼粼波光,吹来的风中,也带着一股湿意。

唐毅低声道:「你的学生,很信任你,也很依赖你。」

「相互的嘛。」宋问抖眉,猥琐笑道:「比如我也很需要李洵啊。」

不然早也归西了。

唐毅靠上长柱,唏嘘道:「被一个人需要,大抵,是一件很好的事情。让人觉得不得不活下去不可,哪怕不是为了自己。」

「殿下你也有啊。除了你,也不得不活下去的人。」宋问道,「闻乐啊。」

唐毅:「闻乐?那是忠心。」

宋问道:「那还有我啊。」

唐毅微愣:「你?」

宋问:「如果我下一刻就要死了,那我最放不下的人,就是你。」

「我?」唐毅悚道,「宋先生,没什么奇怪的癖好吧?」

宋问:「啧,请纠正一下你的措辞。嗜好与癖好是不一样的。」

唐毅重申:「癖好。」

「……」宋问道,「因为我认识的人里,没有非我不可的人。哪怕丁有铭不懂事,他也有他父亲会帮助他。其他的学生,也哪怕磕磕绊绊,也总能走下去。他们有亲人,也有朋友。」

唐毅呵呵道:「我也没有非你不可,你在自作多情。」

宋问道:「可我觉得你是。我说了,我是个喜欢多管闲事,自找麻烦的人。」

唐毅只当她又开始胡扯,便不再理她,敷衍道:「你早些睡吧。明日早点走,别让人看见。」

宋问道:「没关系。我就说是我带他来参观的。不会让丁家惹上麻烦。」

唐毅摸索着台阶回了自己屋,宋问继续坐在凉亭下面,抖腿望月。

天色朦朦胧的时候,晨钟敲响,解禁通行。

丁有铭先回了书院,宋问回家洗漱了一番,才带着林唯衍过去。

宋问道:「今日可能有人会来书院,你就躲在学堂里,别让他们看见。」

林唯衍点头:「嗯。」

张炳成却比宋问想的还急很多。

几乎是掐着时辰,就迫不及待的找了昨夜守城的将士,一同来云深书院拿人。

彼时宋问是没有课的,就坐在那壮观而宽敞的长阶上吃零嘴。

远远就看见张炳成带着十数人气势汹汹的冲上来。

两人四目相对,张炳成的眼里冒出一丝凶光。

却是越过她,要径直往上走。

「且慢!」宋问拍拍手站起来道,「书院正在上课,外人不得打扰。请诸位见谅。」

张炳成别过头,不屑道:「朝廷办案,闲人也敢插手?」

「朝廷既然来我书院办案,而我又是书院的先生,自然与我有关。过问也不可以吗?」宋问走近他,摸着下巴道:「莫不是和上次一样,是一件不可说的冤案?」

张炳成横眉:「宋先生慎言,污蔑朝廷命官,你可知该当何罪?」

「宋某一向很谨慎,哪里说错了吗?那郑会如今不是正在家中坐着吗?」宋问转而看向昨夜追捕的禁卫军,「还是因为这一次,有了金吾卫?」

旁边那将士听人将他们与张炳成等流相提并论,顿时怒道:「胡说什么!我们这是来拿人!」

宋问:「拿人?犯了什么事?要拿何人?」

张炳成是不愿说的,他更愿意看见宋问仓皇失措的表情,可旁边那将士已经先说了:「工部郎中之子丁有铭。」

张炳成道:「不必与她多言,不过是在这里拖延时间。我们进去。」

宋问侧行一步,当他的面前。

张炳成瞥她一眼:「这是要阻碍县衙办公?主簿!」

赵主簿无奈上前,朝着她使眼色,厉声道:「宋先生,请让开!」

宋问抱拳道:「宋某无意为难,自然也没那个胆量。只希望各位官爷能理解理解,毕竟云深书院,可是京城名院。书院里,不止丁有铭一个学子。且事情尚未有定论,如此大张旗鼓的拿人,若是闹出了什么误会。对书院,或是对学生,影响都是不好。何况,丁有铭的父亲,是工部郎中。念及同僚的情谊,是否莽撞了些?」

张炳成想训斥他,那将士先行开口道:「你说的的确有理,你想如何?」

宋问道,「这丁有铭恰巧,就是我的学生。不如我去喊他出来,咱们先问个清楚。以免打搅了别的学子。」

将士:「好,你去吧。我们便在此处等候。」

张炳成欲言又止,越感气闷。

正在进士科乙班上策论的先生,看见宋问闯进来,还有些疑惑。

宋问朝他致歉,而后说道:「衙门现在要来拿来,正在门口等候。我有话要与丁有铭说,其余人,请先出去。」

夫子一惊。

众人纷纷望向丁有铭。

丁有铭先是疑惑,而后神色一慌。

李洵问道:「先生,与丁兄有何关系?」

「我也想知道,只是还来得及没问。他们这急着拿人呢,我好歹才劝住。」宋问又不咸不淡的补了一句,「张县令也来了。」

众生顿时激愤。

孟为拍桌道:「莫不是他故意找事来了?」

赵恒急道:「先生,绝不能让他带丁兄走啊!那郑会的前车之监还在呢!」

随后便一言一语的叫嚣开来,将隔壁课堂的人都吸引了过来。

宋问吼道:「都别吵了!」

策论先生也顾不得收拾东西:「我先去告知院长,宋先生,这里就交给你了。千万不要叫他们惹事。」

宋问点头。

宋问扬手,对着众生轰赶道:「我有话要与丁有铭说,其余人先出去。」

众生磨磨蹭蹭的,不愿起来。

宋问给李洵打了个眼色,瞥向外间。

李洵顿时意会,起身道:「都跟我来,别打扰先生。」

「哦。」宋问叮嘱道,「找个人,去通知工部郎中。」

李洵应道:「是。」

讲堂里瞬间便空了。

丁有铭拧着衣角,朝她靠过来,慌道:「先生,难道是……」

「你坐那儿。」宋问指向角落,「声音轻点儿。」

丁有铭乖乖照做。

宋问坐到他的对面,神色凝重道:「这次怕是不妙,连你父亲都要受到牵连。」

丁有铭大惊:「什么?」

「毕竟留下的铁爪,不是哪家都有的。」宋问道,「不过我想,你一定是明白的。侠盗侠盗嘛,自然是见不得人的。你父亲是朝廷命官,你若出事,他岂能独善其身呢?」

丁有铭眼神飘忽:「我本意不是如此的。」

「你不说,你都想好了吗?」宋问道,「反正,你瞧不起你父亲,先不管他了,我们先说说你自己。」

丁有铭握住她的手,摇头道:「不,先生先说清楚,我父亲会怎样?」

宋问摸着下巴道:「儿子既然是个大盗,受人白眼排挤,那是必然。恐怕再无晋陞了吧。可是你父亲原本就对前途无甚在意,也就无所谓了。你还是先想想自己吧。」

丁有铭打量着她,摇头道:「先生您是吓我的是不是?」

宋问认真道:「你为何觉得我是在吓你?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丁有铭:「可昨夜是您带我去的呀?」

「可要做侠盗的人是你呀,是你自己想去的呀。」宋问道,「你们总是这样,总是这样。说是对自己负责了,却不考虑对别人的伤害。事到临了,才开始慌神,后悔,你说怨得了谁呢?」

丁有铭摇头道:「先生您一定是骗我的。」

「来,你过来。」宋问拉着他来到窗边,「听,我这是在骗你吗?」

丁有铭脸色刷白,一时也闹不清,宋问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