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种,他的的确确对自己不感兴趣,从小到大都只是朋友关系。如此一来,谢寻非会一本正经将她拒绝,礼貌表示以后还可以继续做朋友。
这种结局最是糟糕,从今往后,两人之间的相处少不了尴尬。
第二种,谢哥哥也对她心有好感,经由昨夜,主动向她表明心意。
唯一的好结果,秦萝不是很有信心。
……还有第三种。
都说酒后会变得记忆模糊,他一定不清楚秦萝能不能记清昨晚发生过的事情。
既不喜欢她,又不想让关系变得尴尬,最好的办法,就是佯装出一切从未发生过的模样。
只要不主动提起秦萝说过的那些话,便能一切如常。
比直截了当的拒绝更令人心塞。
他好像……选择了第三种办法。
谢哥哥果然不想回应她。
秦萝下意识觉得鼻子发酸,努力眨了眨眼楮,不在他面前表现得太过伤心。
“你是不是没服解酒丹。”
桌边的谢寻非轻咳一声,喉音很低︰“屏风之后的箱子里有一些,你不妨去拿上几粒。”
她走路偶尔摇摇晃晃,定是被他看出来了。
如今和他待在一起,秦萝只觉得心下沉闷,闻言没想太多便点了点头,眸光轻晃,望见谢寻非所说的屏风。
客房被屏风分割成一大一小的两个部分,屏风之后,是一处不甚起眼的角落,摆着个木质书架。
书架上没有书,放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盒,秦萝一眼就能看出它价值不菲,不但雕刻精美,木材更是难得一见的千年龙灵木。
龙灵木珍贵非常,是无数人求之不得的宝贝,他却用来装药丸。
大笨蛋。
直到离开谢寻非的视线,秦萝才终於委屈巴巴垂下嘴角,轻轻吸了口凉飕飕的冷气。
哪怕是干干脆脆拒绝她也好,像如今这般不清不楚,只会让她觉得更加难堪。他要是坦白说出不喜欢,那她也能一点点学着不去喜欢
右手打开木盒,屏风的阴影覆盖下来。
秦萝怔然愣住,心口重重一跳。
盒子里没有解酒药。
龙灵木盒很大,其中装了不少东西,从左往右依次看过去,首先是件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衣。
上面贴了张纸条,用苍劲有力的字迹写着︰〔十三岁,沧州城,礼物〕。
衣服上,摆着个小小的精致琉璃瓶。
瓶中整整齐齐盛放着一颗颗纸星星,瓶上同样贴了字条︰〔十三岁,卫州湮墟,绝境相赠〕。
再往旁侧看去,是一张丑丑的画像
那时他们在学宫学习绘画,秦萝大笔一挥,给谢寻非画了张人像图。
画中的少年长眼楮长鼻子,头发像是倒放着的扫把,胳膊和腿更是离奇,又长又扭扭歪歪。
字条一笔一划,无比认真写着︰〔十四岁,学宫〕。
还有她画成功的第一张祈愿符。
〔十五岁,学宫。画出的第一张祈愿符〕。
……以及一个护身符,一张糖纸,一册被他们偷偷传阅过的话本子。
这都是秦萝送给他的东西,从初次相见到如今。
就连那张毫不起眼的糖纸都被好好珍藏,放在眼前这个价值连城的盒子里,用纸条认真记下︰
〔十四岁,苍梧。连夜习剑、感染风寒,得来她珍爱的果糖〕。
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屏风的影子摇晃了一下。
心跳开始加剧,秦萝屏住呼吸。
下一刻,少年高挑的影子沉沉覆下,将她笼罩在无处躲藏的角落之中。
谢寻非站在她身后,喉音淡淡,听不出语气︰“看到了?”
秦萝头脑嗡嗡,答不出话,也不知道应当点头还是摇头。
某个念头席卷而上,连带着无穷无尽的热。她被心跳声吵得头昏脑胀,浑身都在发烫。
她的脸一定红透了。
“我本打算去你房间,将它们一并给你。”
谢寻非上前几步,脚步声微不可闻,在极致的寂静里,却如猫爪挠在她耳朵。
秦萝捏了捏衣袖,鼓起勇气转身回头。
少年丽的五官掩藏在阴影里,一双桃花眼黑黑沉沉,定定注视着她的眼楮。
他因感染风寒,脸颊近乎於毫无血色,比起平日里凌厉冷冽的气质,无端多出几分陶瓷般的易碎感。黑发略显凌乱,被随手束上,落下几缕蜿蜒而下的碎发,盘旋於颈窝。
触到脖颈上的那片白,秦萝匆忙挪开视线。
谢寻非向她靠近一步。
他的确不清楚,眼前的小姑娘能否记得昨晚发生过的一切。
她说完那句话便沉沉入了睡,谢寻非没叫醒她。
无论是谁,醉酒时总会迷迷糊糊、神志不清。倘若他趁着秦萝喝醉了酒,对她做出僭越之事,谢寻非只会觉得自己恶心。
她记不记得,其实并不重要。
就算秦萝尚有记忆,以她的性子,定会觉得羞赧难当,不愿提及。
那谢寻非就不去提及,藏好一个小女孩怯怯的自尊心。
秦萝的脸红得发烫。
他的确没有被动做出回应,而是反客为主,更为主动而强硬地……向她发起了攻势。
炽热,直白,把这么多年的心思一点点剖开,尽数展露在她眼前。
无从躲避,侵略性十足。
“秦萝。”
黑衣少年步步靠近,在逼仄狭窄的空间里,影子将她逐渐吞没。
谢寻非忽然叫她的名字︰“我没那么随便,不会见到任何人都心跳加快。”
秦萝一声不吭地听,胸口快要爆炸,小人乱飞。
她……她这种时候,应该点头吗?
“牵手是唯一一次,送点心是唯一一次。”
他停顿须臾,喉音微哑︰“将一个人十年来的东西逐一藏好,也是唯一一次。”
谢寻非已然来到她身前。
屏风之后狭小的角落里,容纳两个人已是极限。
离得近了,少年深邃的五官便显得无比清晰,宛如绮丽画卷。
谢寻非垂着眼睫与她对视,因染上风寒,惹来若有似无的热︰“这个盒子……你会觉得我恶心吗?”
这是近乎於痴狂的仰慕,藏匿着他最不可告人的心思,若是被旁人见到,定会觉得疯魔。
谢寻非曾把木盒放在储物袋深处,唯恐被她见到,将秦萝吓住。
若是她只将他看作普通朋友,如此行径,只会惹人厌恶。
近在咫尺的女孩眼眶微红,直勾勾对上他双眼,摇了摇头。
於是漂亮的桃花眼弯出清浅弧度。
角落之中疏影漂浮,重重叠叠的影子勾连出暧昧的热。
瞬息之间,滚烫暗流达到顶峰。
似乎已经无法再克制,有某种无形的屏障在一点点溶解消弭。
他们之间的距离足够贴近……
但也能再靠近一些。
乌发黑瞳的少年无言俯身,五官轮廓渐渐被阴影吞没,黑沉沉的双眼不见亮色,却也有沉静如水、宛如古井的流波。
然而他的动作停在途中。
昨夜听得秦萝那番话,送她回房歇息以后,谢寻非整夜未眠。
许是敞开的窗户漏进萧瑟冷风,而他恰好坐在不远处的桌前,试图通过看书缓解心中杂念。总而言之,昨夜的谢寻非一个字没记住,反而被风吹得止不住咳嗽。
他真是烧糊涂了,自己分明还发着热,哪能将她触碰。
黑眸里的冲疑一瞬而过,谢寻非正要退离,呼吸却陡然滞住。
身前的小姑娘怯怯低着头,倏然伸出右手,於他衣衫之上,按出涟漪般的褶皱。
秦萝没说话,抓住了他的衣襟。
她心里慌得厉害,一点儿也不敢抬头。四下皆是寂静,在心脏怦怦一跳的瞬间,响起少年人含笑的耳语。
“……过来。”
谢寻非俯身,右手抚过女孩蓬松柔软的脑袋,薄唇微热,压上她浅绯色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