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 2)

金发的男子扬起了眉,「你不能确定。」

「我可以。」她瞪着他说:「我会证明给你看。」

「怎么证明?」他问。

她忽地甜笑了起来,道:「因为你会帮我逮到那吃人的妖怪。」

五天。

风知静派人去找过她,也留了信笺,托人传过话,但那丫头这五天来,不曾出现在他面前,他只曾远远看见她和夫人说话的背影。

他猜她在躲他。

所以,他只好搁下手边的事,亲自去找她。

她不在她房里。

他不意外,她从小就爱乱跑。

「有看到小姐吗?」他问了出门后看到的第一个丫鬟。

「早上有听说小姐要去码头看新到的瓷器。」

他到了码头询问同一句话。

「小姐?她刚刚和四海航运的人走了,说要去四海楼吃饭。」

他来到四海楼,萧家老爷瞧着他,同情的微笑。

「她和你青姨去城北打马球了,我正要去找她们,一起来吧。」

他和对方一起上了车,赶到城北,只瞧见同样身着劲装的青姨。

「小银子?她刚走了,说约了朋友要去药市。」

她不在药市里,她去了城南外的织造作坊,然后又跑回城里粮行,但粮行的人说她去了油行,等他到了那儿,对方却又说她去了夫人的酿酒坊。

那一日,他跟着她的足迹,几乎走遍了全城,却总是慢了那么一步。

然后,终於,当他来到了凤凰酒坊时,听到了让人松口气的答案。

「小姐吗?她在啊,说要拿两坛酒送人,到后头酒窖去了。」林叔带头走在前面,穿过晒粮的广场,只见那往酒窖的门敞开着,他边喊:「小姐、小姐,少爷来找你了,小姐?」

林叔喊了几声,不见有人回,拧起了眉,「奇怪,我下去看看。」

看着走进藏酒窖的林叔,几乎就在这时,他已经确定她人不在酒窖里,但为了以防万一,他依然跟着走下了阴凉的酒窖。

在浓郁的酒香之中,除了堆了满室的酒坛,连个老鼠都没见着,林叔又喊了几声。

「小姐?小姐?你在这里吗?」

没人回答,只有回音在酒窖里回荡。

林叔一脸困惑,不好意思的转过身来,抱歉的看着他道:「少爷,小姐大慨走了,但我刚刚真的才看见她进来的。」

他知道,他能在那些酒香中,闻到她的味道。

「她有说要去哪吗?」为了以防万一,他再问。

林叔摇摇头,带着他走出酒窖,「没听说耶,少爷,你要不要回去看?你也知道的,小姐就爱乱跑,可你瞧,天都要黑了,她应该一会儿就回去的。」

「嗯,谢谢林叔。」

他颔首道谢,转身离开。

但出了门,他却没有往风家大宅去,只在门口停了下来。

他不认为她会回去。

三缸油、两坛酒,还有她抓的那些药材,以及她跟四海航运借的绳子,和她在织造坊里拿的那些轻纱,虽然不确定,但他有种她准备要惹麻烦的感觉。

他得找到她。

远处,夕阳缓缓下沉。

他闭上眼,深吸口气,张开他所有的知觉。

一瞬间,各种味道和声音都变得异常清楚,他可以闻到坊里的各种酒香,附近茅房的臭味,家家户户的饭菜香,人们身上的汗臭味,牲畜的味道,金属、刀剑、灯油,水果、谷物、布料,所有的气味都冲入鼻腔——

人们在说话、吵架、哭泣、欢笑,妇人叫唤着孩子,男人在客栈里把酒言欢,马儿在嘶鸣,狗在街头吠叫,猫在屋顶上打架,一只乌鸦飞过黄昏,停在船篷上。

那些味道、那些声音,全如潮水般袭来,如此吵杂、汹涌,让人烦噪欲呕。

他拧起了眉头,然后在那千万浪潮之中,感觉到了她。

银光。

他睁开眼,往右边瞧。

她在笑,在一辆车里,一辆马车里。

夕阳已落到了地平缝之下,街坊巷弄中,只剩天际残光微亮,似乎在眨眼间,世界就暗沉了下来,但他能看见,能嗅闻到,她留下的味道与痕迹。

那些混乱的声音和味道充塞耳鼻之间,但她是最清楚的,他总是能排除一切,找到她。

和她有关的线索,在微暗的巷弄中,清楚得像是一条发光的银线。

他能听见她的说话声、笑声,可以闻到她身边那些东西的气味,酒香、油香,带着海水味的绳索,那些布料的香味。

还有,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紧张味道。

她还没走远,在一辆车上,马车。

他转过街角,绕到侧门,果然看见一辆车停在酒坊侧门,拉车的马儿在感觉到他靠近时,转动着耳朵,不安的噪动着。

他没空收敛自己,只趁马夫安抚那匹马时,大步来到马车后,掀开那虚掩住车厢的帘子——

映入眼中的暑象,让他愣住,帘子后有位姑娘没错,但她裸着背,正跪在车里,穿上胡人舞妓的舞衣,他因为自己竟然会认错而迅速将车帘拉下,可她在那时回过了头,惊讶的瞧着他。

只一眼,他改变了主意,他放下了布帘,还将帘子拉好,遮掩住一切,但他没有在车外,他上了车。

那位姑娘惊呼出声,然后看着他,笑了。

虽然身上穿着舞妓的衣裳,一张脸还上了胭脂水粉,但他认得那张脸。

「你吓了我一跳。」她睁着乌黑的大眼,拍着雪白的胸口,咯咯笑着说。

这句话应该是他说的,她身上的轻薄短纱根本遮不住什么,他能清楚看见她在轻纱下的雪白长腿,和那诱人的丰胸细腰。

「你在搞什么鬼?」他眯眼。

「你指的是什么?」她挑眉。

「你没有穿。」他大手一挥,示意她展露出来的姣好身躯。

「我当然有。」她调整胸上的衣料,还拉起臀腿上的纱裙,挥了挥道:「不然你以为这些是什么。」

「那些是纱,它们什么都遮不住。」他脸色难看的道:「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清楚看见它们后面是什么!

「胡说。」她抗议着,一边将一串粉色珍珠悬在她腰上当腰带,「我做这套舞衣花了不少布料,它有很多层呢。」

「怎么回事?小银子,你还好吗?」前头的车夫,听到骚动,敲敲车板低问。

「没事,只是我找的打手来了,你出发吧,别冲了。」她转过头,安抚车夫。

他额冒青筋的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到身前,被他一抓,她惊喘一声,抬起乌黑大眼。

几乎在同时,马车动了,她失去了平衡,整个人跌进他怀里。

飞纱如云,香气与温暖蓦然而来,他稳住了她,但也同时感觉到丰腴的温润挤压着他的胸瞠。

小小的心跳,跳得飞快。

吃惊、紧张、心安,先后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她好香,有着女人才有的香味和温暖,那柔软的娇躯像最上好的真丝般贴在他身上,嫩滑的小手搁在他的肩颈,优美的颈间戴着一条金色的细炼,上头悬着一颗泪滴形的红宝,刚刚好垂在她饱满诱人的双峰之间。

一瞬间,气微窒。

「噢,抱歉。」她嘟嘟囔囔着退开坐好,朝他一笑,「我们在赶时间。」

这句让他清醒过来,他猛地把视线往上拉,却见她抬起手,把头上的发髻拆掉,蓦地,那柔顺的黑发如瀑般倾泄而下,她身上的香气再次袭来,诱人的教人口干舌燥。

他挥开那执人的思绪,收摄心神,咒骂:「你穿成这样到底想做什么?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若是让旁人看去——」

他话未完,她已再次上前,伸手摀住了他的嘴。

「你嫉妒吗?」

瞬间,他猛然一僵,宛若石化。

「胡说什么。」

她瞅着那冷然否认的男人,笑着摇晃另一块纱说:「欸,放心,我会用这块面纱遮住我的脸,只要你不到处敲锣打鼓宣传,没人会知道我是谁的。」

他回过神来,拧起了眉,拉开了她的小手,低斥道:「胡闹!不管你打算做什么,现在马上给我停下来!」

「你不是和爹说希望我穿女装?」她从一旁抓起一串银手环,顺手戴上皓腕,露出挑衅的笑,「现在我正在穿啊。」

她怎么——该死!

「你不该偷听!」他眯眼道:「而且这不是女装,这是胡人舞妓的衣裳!」

「是舞姬不是舞妓,人家卖艺不卖身的。」她开口辩驳。

他猛地沉下脸来,抓住她窍细的手腕,冷声道:「那只是一种说法,你以为有多少男人喝了酒之后会乖乖遵守那项形同虚设的规矩?何况是番坊酒家里那些蛮夷胡番?他们瞬间就会把你生吞活剥——」

她开口打断他:「放心,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不,你不清楚!」他凶狠的说。

「可是你甚至不知道我——」

她试图辩驳,但他根本不听,「老天,我以为你还有些脑袋!」

「我当然有!」她恼了,乌黑的大眼浑现怒气。

「你的行为看不出来。」如果可以,他真的想掐死她,「如果你以为我会让你穿这东西到处乱晃,你就错了,把衣服换回来!」

瞧他气得根本不听她说,她瞪着他,又气又恼。

「现在。」他紧握着她的臂膀,冷眼怒斥。

她翻着白眼,叹了口气,然后道:「好吧。」

他松开手。

岂料,她却在那时,倾身上前,吻了他。

刹那间,虎躯一震,没想到她会这么做,他没来得及防备,虽然很快试图将她拉开,但还不够快,因为她已经用牡丹银戒上的针刺了他一下。

她吻他,只是为了引开他的注意。

几乎在瞬间,他就失去了他的力气往后倒下,但她没有让他撞到头,她的手扶着他的后脑勺。

「你知道,你应该要听我说话。」

她对那个冲着自己怒目而视的男人露出甜美的微笑,从旁抽了一只软枕垫在他脑后。

「别那么凶狠的瞪着我,既然现在倒下来像个木偶一样不能动的是你,还在叽叽喳喳说话的是我,事实证明——」她开心的笑看着他,「我还是有脑袋的,对吧?」

被下药的男人,依然一脸凶狠。

「你不同意?」她挑眉,故意问。

他额上的青筋更凸了,那双眼活像要喷出了火。

「好吧,你不同意。」她往后坐到自己脚踝上,双手交叉在胸前,把那丰满的双峰推得更高,高高在上的睨着他说:「但我还是要再说一次,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猜的没错,我是要混进去番坊酒楼,正确来说,是玲珑阁。我的朋友被人绑架了,我得去救他。」

这丫头疯了!

他眯起了眼,气急败坏的想着,几乎在同时,窍细的手指戳到了他的胸口。

「我没疯,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那是因为我要你在这里,因为我知道你在找我,你会在酒坊里失去耐性,你会这个时候找到我,然后我会带着你这个保镖一起去酒楼,而且你一定会帮我。」

不,他不会!

等他一能行动,他就会在第一时间,把这无法无天的丫头拿绳子捆起来,强行打包带走。

「噢,你会的。」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看着他困惑又愤怒的脸,张开粉嫩小嘴宣布:「因为你若是帮我救人,我会和你回家,做你想要我做的任何事。」

任何事?

他一愣。

原以为她又在开玩笑,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她收起了笑容,深吸口气,说。

「包括接管凤凰楼。」

他愕然瞪着她,有些怀疑自己听到什么,她躲了他好几天,他相当确定就是为了这件事,可她现在却要自投罗网?

「他是因为我,才会被抓的,我不能放着不管。」她告诉他,跟着微微倾身,俯视着他,措手抚着他的脸庞道:「我会正式接管凤凰楼,然后,届时你若想走,你就走吧。」

他心头一震。

一瞬间,他几乎以为在她水灵的黑眸中,看见一抹黯然的情绪,但那神情一闪而逝,笑容又回到她俏丽的容颜上。

「别再瞪了,你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药只是让你暂时不能动,无法出声,但你还能眨眼睛,同意的话就眨一下,不同意就眨两下。」

他没眨,他还是瞪着她。

可是,他不生气了。

他听到她的提议,就不气了,虽然还是瞪着她,但他的怒气已经消失大半。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下一瞬,他眨了眼,一下。

她期盼着第二次眨眼,但他没有。

他想走,她一直知道,可真的证实,还是让她的心头扭绞抽紧,隐隐作痛。

但她继续把笑容挂在脸上,说:「你身上迷药的效果,只有一刻钟左右,一会儿车停后,我会先进去,地图在这里,上面注明了地牢的位置,我朋友叫里昂尼斯,金发碧眼,长得最漂亮的那个就是了。」

里昂尼斯?她的朋友是男的?

他还来不及思考,马车已经停了。

她深吸口气,认真的瞧着他道:「我要放火,如果我来不及赶到地牢,你救了他就快出来,别在那里久留。」

放火?!

他头皮发麻,那一瞬,知道她是认真的,她不会在这种时候开玩笑。

见她要走,他奋力举起手,原先不听使唤的右手,终於动了。

他想抓住她,但只稍微抬起就无力的落下。

银光吃惊的看着他,没料到他已经能动,她知道他比一般人不容易迷昏,还特别下了三倍的药量。

「别……别去……」他额冒青筋,黑瞳炯炯,吃力的开口:「太……危险……」

这是关心吗?

银光瞅着他,知道那当然是关心,她是他必须照顾的人,他得先关心,才能照顾。轻轻的,她握住他的手,苦涩的轻笑着,「记得吗?我已经长大,不再是个丫头了,我可以照顾自己,我在他们的酒里下了药。」

是的,她已经长大了。

他知道,也很清楚。

眼前他从小看到大的姑娘,早已脱离了稚嫩的青涩,如出水芙蓉那般娇艳美丽,她确实不再是个丫头。

他知道她看着他,总是看着他。

他早就知道,所以这些年,不敢仔细看她,不敢留在这里,他费尽了心思一再远离,只因就算她穿着男装,说话粗俗,动作鲁莽,他还是能看见那掩藏在其后的姑娘,能看见她真正的模样。

凝望着那早在初始,就已占据了他全副心神的女子,他黑眸微黯,喘了一口气,不死心的再道。

「等我……药退……」

「不行。其他舞姬已经到了,我得和她们一起,再冲就进不去了。」她俯视着他,乌睥水灵,粉唇轻启:「而且,我太了解你了,药退之后你不会和我进去救人,你只会将我拖回去丢给爹,所以我才得先进去,让你随后跟来。」

「他对你很重要?」

他没多想就已吐出这些字句,话出口,心微惊,喉莫名的紧。

她的眼儿微微睁大了些,像是没料到他会问,然后她回答了他的问题。

「你不在的这几年,是他在照顾我。」

胸中的心,收紧,再收紧。

她将他的手放下,收回了自己的手,用那双美目瞅着他,开口告诉他。

「所以,是的,他对我很重要。」

他乌黑的瞳眸收缩着,心也是。

她收回视线,转身下了车,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无法动弹的他。

知静听见那些莺莺燕燕的说话声,听见她和她们用波斯话说笑,有个姑娘在她耳边窃窃私语,马车夫掀开了车帘,把那些浸了油的绳全搬到了另一辆车上。

然后她们的车马继续前行,转进了番坊的大门。

马车的车轮辘辘的响着,辗压过石板,然后在一座屋舍前停下。

他听着她们下了车,穿过门,走过院,跨入了那丝竹管弦齐响,浪声笑语喧哗不停的酒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