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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开始懂事的时候,郑尽美已经有相对稳定的收入,虽然那种收入是母亲一天工作12个小时以上换来的。

他也有过听话的时期, 不过很短暂。上幼儿园、小学之后, 发现自己跟身边人之间存在着莫大的差距, 说的话逐渐变得不动听。

“我一直觉得我妈太卑微, 好像天生低人一等。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对谁都低声下气, 明明不是我的错却非要我隐忍。”郑显文回忆着, 眼神陷入恍惚, 低声细语地说, “小学的时候, 老师说做人要有骨气。对是对、错是错,要敢於坚持自己的想法,敢於维护正义。我当时一听, 心里头很自卑,认为我妈是那种没有骨气的人。她承受不了任何困难, 也熬不住什么酷刑, 遇到什么考验, 她肯定是第一个放弃的人。”

他并不在意其他人的反应, 只是需要一个独白的空间。

脖子撑得酸了,郑显文低下头,接着说道:“我刚上小学那一年,她在学校附近的一栋自建楼里租了个小小房间。只有三十多平米,没有独立厕所,也没有独立厨房,不过房租便宜,一个月只要80块钱。房东动不动就说要赶我们走,给我们立了很多规矩。”

他指了指手臂上的一处不明显的疤痕:“有次房东的孙子欺负我,我气不过跟他打起来。我扯他的头发,他咬我的手。我妈闻声过来想要拉开我,又不敢动对面的人,只能不停掰我的手指,抽打我的后背。对方有恃无恐,下嘴特别狠,直接咬出了血,我也倔强,死活不肯松手,后来家长都围拢过来才把我们分开。”

郑显文用手指摩挲着平坦的皮肤,曾经被他视为证据的伤口早就已经愈合,除了颜色有些泛白之外,看不出原先狰狞的伤势。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我妈问也不问,按着我的头让我道歉。我不同意,她红着脸当着所有人的面训斥我。这事儿我永远会记得,不过多少年都烙在我心底了。我第一次体会到被人把尊严踩在地上,是我妈带给我的。”

黄哥欲言又止,想起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孩子,该懂的道理都懂,不再需要开解了。

郑显文兀自往下说:“我妈的生活特别忙碌,我平时也要上学,不常见到她。早晨不到5点她就起床了,打完工回家给我做午饭。不过时间一般跟我对不上,只有晚饭我们能凑到一块儿吃。这件事情发生之后,我不想跟她一起吃饭,总是等她吃完了才上桌。我妈起初会等我,但她强不过我,只能放弃。这个习惯维持了两个来月,我们的关系才有所缓和。”

郑显文以前会对自己的倔强感到骄傲,因为无往不利,每每看见郑尽美为此神伤,还会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却从不去思考背后的原因。

郑尽美对自己的伙食从来都是对付了事,大多数时候吃的是馒头跟咸菜。潦草填饱肚子后,又要匆匆赶去餐厅帮忙洗碗。

她异常的瘦弱,头发枯黄,穿着十几块钱的地摊货,还几年都不换一件新衣服。

那段时间她经常坐在门口,无声地注视着郑显文,眼神深沉隐晦,带着一种难言的冲疑。

郑尽美或许很想跟他道歉,可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需要先解释自己的处境,然后才能阐述她的理由。可是紧跟而来的是社会的阶级跟规则。

她没有办法告诉她儿子,在人人平等的社会里,钱有时候也能决定人的地位。

她只能在夜里用力抱着郑显文,关心他的伤口,以此表示自己的愧疚。

不过她确实后悔了,没过两个月,就带着郑显文搬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