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 与天争命
再过两天便是除夕,将军府上下众仆都忙成一团,而我每天还是过着早起练武和下午骑射的日子,蔡锷在马术、射箭和射击上面都是无可挑剔的好老师,所以才一个多月,我射箭已经可轻易的连中红心,骑马和射击虽然还没有到水准以上,可是比起初来的陌生已经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而这段时间我也已经把天医派的紫微斗数排盘相命法读得滚瓜烂熟,闲暇时间我就拿蔡锷、老周等人来做排命盘解命的练习对象,甚至蔡夫人和阿安等仆人都被我拿来做试验品。
可是我发现,那些仆人很少会知道自己确实的生辰八字,最多也只是知道年月日,时辰几乎没有一个知道,至於小枫更是夸张,连自己的出生年月日都忘了,不过这也挺合理的,身为一个土地神,少说都已经死了几十年,可能连死忌都忘了,还提什么生日啊!
「这紫微斗数算得出我几时死掉吗?」老周好奇的问道。
「靠,我不用紫微斗数都可以知道你什么时候死掉啦,一个死人问这么多。」我被老周不断的提问逼到墙脚,气得向他大做鬼脸。紫微斗数看起来很简单,可是光正确的排个命盘就已经让初学者不敢领教,更何况要在一堆星曜之间正确的看出彼此之间的关系和影响力。
「我是为了帮助你早点熟悉自己写的东西啊!」老周贼贼的笑道。
「喂,要不要去逛街啊?」小枫端着两碗红枣鸡汤进来笑着问道。
「嗯,好啊!我们来到这边以后还没一起出去逛过街,正好今天没事情,就一起去吧。」老周拿起小枫为我们端来的鸡汤一边喝一边看着我道。
「好啊!」其实就算在九零年代我和老周他们也没有一起去逛过街啊,最多是他们陪我在大马路上散步罢了。
喝完鸡汤以后我们便匆匆着装出门去了。
「我们这样好像太放荡了,不太有革命的严肃感耶。」小枫在街上突然若有所思的托着下巴道。
「别提革命了,我都快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是什么!」我无奈的东张西望,傍晚刚过的北京城看来颇为热闹,尤其是过年之前许多店家都开的比较晚,街上热闹哄哄的让人根本感觉不出来这是一个绝对的乱世。
「医生……可不可以请您……」不远处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正拉着一个身穿厚棉袄的年轻男子苦着脸求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早已经过了看诊的时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通情理啊?」那个身穿厚棉袄的男子怒道,他的身后还跟着五六个年轻人,其中居然有史令齐和徐紫瑛,他们似乎是一伙出来玩的朋友。
「可是医生……我妈妈今天是给您看诊的……我送去您待的那间洋医院,他们说医生不在,也不肯收……天幸在这边遇上了您……」
「旭东兄……这个是你的病人的话……」史令齐看一些路人朝他们那边望过去,不禁有点尴尬。
「我昨天晚上已经处理过一次,今天早上他们又来,就已经说发烧也没这么快好,他就是不听。我是医生还是他是医生啊?」那个叫做旭东的年轻医生听到史令齐这么说,不禁发火道。
「嗯……言兄…这…」史令齐没料到那个言旭东会这么大反应,只得默不作声。
「那你就回去吧,医生都这样说了,做病人也得要有分寸不是吗?不能自己想看病就跑来麻烦医生啊。」徐紫瑛有点不耐烦的看着那个中年男子道。
「医生……」那个中年男子不死心的想要再求,没料到徐紫瑛直接越过他身旁看也不看一眼便走了,其他人看徐紫瑛走了,也就跟着她笑笑闹闹的一起离开。
那个年轻医生见朋友都离开了,心里急了,怒道:「你再这样我就报巡捕房抓你。」
那中年男子吃了一惊赶紧放手,那医生哼了一声便大步追上徐紫瑛等人。
「这小姑娘真的相当夸张,居然这么冷血!」老周摇头道。
「她就是我之后要教的学生徐紫瑛。」我叹了一口气道。
「啊!就是那个样样优秀的小女孩啊?」老周愕然看着徐紫瑛远去的方向,也叹了一口气。
「那大叔好可怜,我们跟着他回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他妈妈似乎病得很重。」小枫看那中年男子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往街脚走去,赶紧拉着我和老周跟了上去。
就这样曲曲折折的走过几条巷子,来到一个破砖房前面,我看着眼前的砖房又看着中年男子微侧脸上露出的焦急,再回想徐家那气派宏伟的古堡式建筑以及徐紫瑛等人脸上嘻笑欢乐的模样。
原来,每个时代都是一样的,在九零年代有王志成和沈冠军,在民国初年有徐紫瑛和史令齐,「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永远存在在这个世界上,而我总是站在幸与不幸的夹缝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我们走近那砖造破房子,这个房子比起降龙师父和医生师父的房子还要破烂,右上角的屋顶缺损了一大块屋角,屋内黑漆漆一片显然连点油灯的钱都没有。
「娘……你怎么样啊?你不要吓我!医生说吃过药就会好,你要撑下去啊,老婆和布布都离开了,你走了我怎么办啊!」那个中年男子略带哭音的说。
「我们能帮什么?」我转头问小枫。
「我……也不知道…」小枫摇头道。
「啊!对了,大人你赶紧发挥天医的本能吧,说不定可以创造奇蹟喔。」小枫的天真让我为她在心里滴下了眼泪,果然是个天真无邪的土地公啊!
「娘……你怎么了?呼吸不过来?我给你煽气……」
我们只听到在朔风凛冽的黑夜中,一个男子焦急的叫着,中间夹杂着浑浊急促的喘气声,看来那男子的妈妈情况相当危急。我的心随着那喘气声也提到了喉咙边,想想自己到底能帮忙什么?我除了会基本的针灸和推拿手法以及认识全身的经络穴道之外,对医学简直是陌生的很。
「是谁?」那个男子发觉到门外有人,赶紧跑了出来,见到我们三个毫不相干的人站在门边,脸上露出了颇有敌意的神情。
「大叔,我们刚刚在街上见你有些困难,所以跟过来看看有没有可以帮忙的。」小枫道。
「没用的,你们又不是医生……没用的!」那男子沮丧的挥手请我们离去。
「为什么我是天医却连一个病人都救不了?」我听着屋内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心里跟着越来越痛。
我突然发觉,自从高一的大病之后,对病痛就特别敏感,即使是不相干的人的病痛都可以勾起我那一阵子的痛苦回忆,那已经转化成一种强烈的反射,一种感同身受的反射作用。
「你说你是医生……你是医生!请您快救救我母亲吧!」我们转身还没走出几步,那个男子似乎听见了我刚刚的抱怨之语,疯狂的跑到我们面前问道。
「我不是医生……」我赶紧双手乱摇,这下子真是事情大条了,这男子大概是想医生想到疯了,只听到一个「医」字就像是看到救星一样,我根本啥都不会,怎么救啊?
「荷荷……阿三……好难受啊!」屋中那个妇人的喘气声突然在一声大叫之后便嘎然中止。
「娘……医生…快来救我娘啊,她晕过去了……她晕过去了。」那个男的听到他母亲的叫声,慌张的跑进屋去确认状况,我和老周他们也跟着快步进屋,虽然在理智上我应该快点闪人才对,但是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我们就这样双脚不听话的走了进来。
「医生…怎么办啊……」那男子已经哭了出来。我想,换成是我也会哭吧,听他刚刚所说,他的孩子和老婆都已经死了,剩下一个老母亲相依为命,现在母亲如果也死去,他整个人在世界上就真的是孤零零了。
可是,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
「医生拜托您求求您……求您可怜可怜我吧…」那个男子接近歇斯底里的拉扯着我哭道。
「我……真的不会…」我无奈着看着老周和小枫,他们也搓着手不知道如何是好。
「医生……我有钱的,我不会不付钱的……你等等…我马上去拿…」那男子在心急之下摸着黑走向藏钱之所,一不小心撞倒了一张椅子,整个人似乎翻跌在地,他大概相当紧张我会像那个言旭东一样一走了之,所以一边道歉一边爬起来继续摸着黑去拿钱。
「怎么办?」我在黑暗之中走向小枫低声问道。
「对了!我们赶紧回去找蔡将军,请他找个医生来救人。」老周语气兴奋的说。
「对喔!我怎么都没想到?真是太笨了!事不宜冲,赶紧走吧!」我高兴的抓起老周的手,一起摸黑走向门边。
「医生你们别走,拜托你们……」那个男子听到我要走,惊慌失措的追上来抓着我的衣角道。
「你不要着急,我们是去请真正的医生。」我赶紧安慰道。
「医生求求你不要走……我娘是我唯一的亲人,拜托你……」这个男的已经疲累到精神有点错乱,根本无法理会我在说什么。
「灵军,你们赶紧先回将军府吧,我留下来陪他。」小枫将那个男子扶起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对我和老周说。
「好,那我们会快去快回的。」我和老周转身出屋,快步的向将军府跑去。
「快点……」我转头向老周叫道,经过一阵快速奔跑以后,老周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
「我跑不动了,你先回去吧,我休息一下就来。」老周喘着气道。
「好!」我应了一声之后便迳自跑回将军府了。
刚进将军府,就见到阿安从前厅告别出来,我向他点了个头便快步入内。
「蔡…表哥…」我心急之下,差一点就叫错,将称谓叫成蔡将军。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蔡锷看到我这样匆忙的回来,又看不到老周和小枫跟我一起回来,脸色顿时变得凝重。
我一看便知道蔡锷会错了意,他大概以为我和老周他们在外面遇到袭击之类的事故,所以只有我一个人跑回来求救,我赶紧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将我们刚才遇到的事情向他做完整又简洁的描述。
「嗯……」蔡锷听完之后脸色凝重沉吟不语。
「怎么了?蔡将军有什么问题吗?」我感到气氛有点不对,心里揣揣不安的看着蔡锷。
「我回来了……」老周喘着气走到了我身边。
「你也看到徐紫瑛、史令齐他们的表现吧!」蔡锷背着手在房间里面踱步,终於,他停下脚步转身问道。
「是啊,他们太没良心了。」我想着就生气。
「那不叫没良心……」蔡锷慢慢的说完,又沉默了下来。
「表哥……你不要卖关子了,现在人命关天啊!」我看蔡锷这样吞吞吐吐的样子,心里真是又急又不耐烦。
「老虎不吃肉改吃素,你不会感觉奇怪吗?」蔡锷问道。
「是奇怪啊,但是这跟去救人有什么关系?」我不解的问道。
「所以,徐紫瑛他们是正常的老虎,你是只奇怪的老虎!而我现在必须是只正常的老虎。」蔡锷看着我慢慢的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高声问道,对蔡锷这种哑谜似的问答,我真的很火大。
「我的意思是,现在的我应该像史令齐他们而不是像你。」
「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蔡将军说的也有道理,他如果要尽量表现出沉迷於繁华和只是为了自己官职俸禄着想的人的样子,他实在不适合去理会这种事情。」
我终於明白蔡锷所说的。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他的母亲的死活怎么会是那些生活富裕只注重自己的有钱人所在意的事情?
这不是徐紫瑛那些人没有良心,而是我们太过多管闲事了,爱心太过泛滥了。蔡锷如果要让袁世凯相信自己现在只想要生活过得舒服和钱拿得多,这些以天下为己任,救黎民於水火的情怀绝对不能表现出来。
「蔡将军,我能了解你的苦衷,可是……可是……」我感到自己的脸涨得通红,那是一种又气又无奈的心情,我自己亲口答应那个男子一定会找到人来救他母亲,可是现在我却必须做出放弃的抉择。
「灵军……以大局为重…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对还是错,但是,我现在选择要装就要装的像一点。不然,我们的计画绝对只能成功前半段。」蔡锷叹了口气道。
的确,我们的计画是利用了双面的骗术和心理陷阱。
首先,蔡锷表现的再好,袁世凯都难免心有怀疑,所以他们必定会设法从一些蛛丝马迹来探查蔡锷是否真的心悦诚服的归属在袁世凯麾下,这时候我这个蔡锷的表弟便成为他们可以收买的对象,而我在适当的时间点向袁世凯他们密告蔡锷要逃出北京,必定会让袁世凯认为他自己所猜没错。
袁世凯必定没料到,他调来大批亲卫兵追击到的蔡锷一点逃跑的迹象都没有,反而是悠闲的在玩乐,袁世凯就会知道中了我的调虎离山之计,而我才是真正的革命党人。(其实我和蔡锷都是)
这时候的蔡锷如果表现得当,袁世凯便会因为自己对蔡锷的误解转而对他产生些许的信任,虽然不会是百分之百的信任,但是只要袁世凯肯在分头追击破坏他祖坟的革命党人时,让蔡锷也领一小队人马,那我们的计画就大功告成了。
这中间的关键就在於蔡锷这一段时间要表现的完全让袁世凯相信,抓不到半点破绽,不然,袁世凯到最后恐怕还是会连一点信任都不分给蔡锷。这要连续欺骗袁世凯两次的计策,是必须长时间的去执行,一刻都不能懈怠。
「蔡将军……可是现在只要你一句话就可能可以救他的母亲啊!」我终於忍不住哭了出来。
毕竟,我才是个十六岁的小孩啊!
「就为了……为了…以大局为重,我们就连这么简单的举手之劳都要放弃吗?」我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的抽泣,心里还是很难接受这么夸张的事实。
「我曾经对你说过,以大局为重这几个字,让我睡不安稳很久了。」蔡锷叹了一口气,眼光避开越哭越厉害的我。
「走吧,快回房去吧。我不想让袁世凯的奸细看出端倪。」蔡锷起身走出大厅,慢慢踱回自己的房间。
「他妈的…什么以大局为重…蔡锷……你太过分了…就一个举手之劳会怎么样?」我看见蔡锷冷如冰霜的表情,心里又气又急,虽然他的理由相当伟大,可是我怎么也不能够接受。
「怎么办?我答应了要去救他妈妈啊!」我一边抆着眼泪一边走出大厅。
「我……我也不知道…那先去把小枫接回来吧。」老周的神情也颇为沮丧,饶是他见多识广,却也没有经过这种无奈。
「……怎么办……」我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那是一种带有委屈的心痛,想着自己刚刚兴致匆匆的想要带给那个中年男子希望,没想到回来以后得到的答案是这样的残酷。
为什么只要出一点点力量就可以救回一个人,却没有人肯伸出援手?
我似乎可以感受到那个男子四处无援的慌张和可能会失去唯一一个亲人的恐惧。我还以为自己在九零年代的遭遇已经够夸张了,没想到真的处於战乱的年代,人性的光辉和卑污相对映射的更加分明,毕竟,这个年代的生死是发生的这么轻易,人命也如蝼蚁般轻贱。
我抆干了眼泪一股劲的往前走,想要用急速的运动来停止自己纷乱的思绪和眼泪。
转眼间便回到了破屋前,但我却没有勇气进屋,呆呆的站在从屋内看不到的角度,偷听着屋内的动静。
「你们真是好人啊……你们真是好人……」只听那个中年男子有气无力的说。
「你好好休息吧,相信灵军很快就会带医生回来的。老太太你再撑一下吧。」小枫低声道,看来那个晕倒的老妇人醒过来了。
「荷……」那个老妇人还难过的在喘气,根本说不出话来。
「我们家穷看不起医生,我老婆和儿子都这样死了,这次我就算卖了自己也会付医药费的,你们放心。只要我妈妈不死,什么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