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想什么,怜弟?”
怜君一怔,赫然察觉耳畔热烘烘的气息。
南宫朗笑得温柔无害,乌瞳如天上星星璀璨、动人无比,啪的一声,他越过怜君的肩,合上房门。
怜君迎上他温柔到近乎妖美的笑颜,心一跳,深奥起悚。
“南宫兄……”接下来要说什么,他完全没个底。最后他疑声道︰“你怎么都不问我上来做什么?”
“你上来做什么?”南宫朗笑问。
“呃……总之不干你的事。”怜君执起南宫朗受伤的手。“南宫兄,我这回上来可没要跟你抢春花,你别疑神疑鬼喔。”
南宫朗轻轻笑着,眉目间多了分异常媚人风采,令得怜君不由自主回避视线。哎,这真不好,有了,七情六欲易上身,很容易挨不住美人的凝视。
“怜君,你大可放心,我绝不会再伤了你。”语毕,漫不经心地笑问︰“难道你不想进玉春楼看看吗?或者,你的判官舅舅没要你拿回春花的一魄,地府没有责任么?”
“唔……”
“怜弟不想说,我自然也不会过问。这三年多来,我就只剩春花这一魄伴着我,要是连这一魄都不留给我,我会干出什么事来连我自个儿都不知道呢。”他淡淡说着。
怜君一愣。这是在威胁他吗?幸亏他这次上来,志不在那一魄,不然……他缩缩肩,可不想再受那种火焚的痛苦。
南宫朗始终笑颜以对,拉着他来到床侧,笑道︰“不谈这事了。怜弟怕冷么?”
“嗯……”看他穿这么多层衣服,也知他怕冷吧。初春有暖阳,但风大,他怕极了。
“正巧,我床上有厚棉被呢。怕太阳吗?”
“还好……”只是当鬼太久,见了阳光总是直觉避开。
啪的一声,窗子上的帘子竟放了下来,彻底挡住月光。
怜君又呆了。南宫朗是不是太殷勤了?殷勤到他浑身有点毛毛的。
明明他对崔怜君的态度无情无义,为什么上次在地府相见后,他就变得这么……嘘寒问暖了?喜怒无常也不是这样的吧?
“怜弟?”
“呃,黄莺姑娘为我安排了间客房,其实我睡那儿也是可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有鬼。
“若是半夜那人再杀你这鬼,你应付得了吗?”
怜君闻言,连忙摸黑脱鞋爬上床,迭声道︰“大哥,我觉得还是跟你同住一间比较好。”管他鬼不鬼的,他就是鬼,南宫朗再怎么喜怒无常,将来要承受的也是楚秋晨,不干他事!
黑暗里,仿佛有双眸子直直凝视着他,像看不厌似的。怜君搔搔头,试探地叫︰“大哥?”
“睡吧,有事明儿个再说吧。”一顿,南宫朗柔声道︰“你不必怕我的碎屍剑,我放到角落,绝不会伤到你的。”
空气中有了波动,怜君感觉到南宫朗上了床,他只好先拉过棉被躺下。
他是时辰一到脑袋就会罢工,必须入睡的人,所以,也顾不得南宫朗到底怀着什么鬼胎心眼,闭上眼睡觉去。
突地,厚重的棉被里钻进另一具温热的身躯,双臂一伸,把他纤细的身子勒进怀里。
“怜弟,我身上的味道好闻么?”
那声音,像在他头顶响着,又像在他耳边轻声低喃着。
怜君有些困了。他要抱便抱吧,反正多个暖炉他求之不得,人的体温果然很暖和,他几乎都忘了这样的温暖。
生前那人也是这样抱着他,他就会睡得特别香甜。
虽然他不怎么喜欢南宫朗喜怒无常的脾性,也不喜欢南宫朗随时会烧人烧到体无完肤的眼神,但这样的怀抱多多益善。
清秀的脸庞笑咪咪的,钻进南宫朗的怀里。
用不着答复,就知道他挺喜欢这样的气味。
南宫朗的眼神有些迷离,低声说着︰
“怜弟,你跟我的春花真像。她怕冷,总爱这样被我抱着,但她对气味,常人闻不到的,都逃不过她的眼下。每回我身上沾了其它人的血腥味,她总是不喜欢,所以回府后,我总是待在这房里半天再去见她。以前,无道曾上过地窑后直接去见春花,春花竟对他身上杂乱的胭脂味过敏,那时我才发觉她跟随华一般,有着轻微的洁癖。”说到这里,妖美的脸庞竟抹上笑意。
“大哥你记得真清楚……”怜君咕咕哝哝的。南宫朗的声音如催眠魔咒,在说什么他听不真切,只知这人一直在回忆。
这样实在不太好,倘若他最快乐的事情是回忆,那就等於现在的南宫朗,真的活得很痛苦。
春花的出现,乱了他的命盘,连带也害了他一生的喜乐吧。
怜君又想起楚秋晨那益发娇艳的美貌,一消一长,怕是终是要消失一个,南宫朗才会有真正的未来可言,怜君想着、想着,熬不住睡神的召唤,终於沉进梦乡里。
南宫朗轻轻吻着怜君的耳垂,冰凉如玉,跟春花一般。
“怜弟,姻缘路上我只认定一人。”他轻轻在怜君耳侧搔着,几乎是不成气音地诉说着︰
“春花有洁癖,我只为她守着。我若真碰了其它女子,她回来后怕是连让我抱一下也是不肯的,我相信她定会回来,怎能功亏一篑呢?就像这床,她曾在这里偎着我睡,我自然不允许其它女人上床的。”那黑漆漆的眼瞳,不透一丝波光,恍如深沉死寂的夜。
他微微笑着,将怜君紧紧抱着,妖魅俊美的面容似有迷惑。
那一段没有春花日子真曾有过么?还是他一直在作梦,其实春花一直在他身边?
就如同现在,他只是睡了一场恶梦,醒来后春花依旧在他身边。
他小心翼翼捧起怜君的脸。与春花不同,春花相貌较为平凡,怜君则带着皇朝里最基本的清秀,面目孩子气颇重,活脱脱像个十五、六岁的孩子。
但他俩都一样,一旦睡着了,没使力摇醒他们,是可以睡沉到让人毛手毛脚都没有任何知觉。
思及此,南宫朗眉目微弯,望着怜君的睡颜良久,终於掩不住心底的,非常压抑地、试探地轻吻怜君冰冷的唇瓣。
南宫朗难掩荡漾的心情,喉口隐隐有股甜味要破口而出,他强忍下来,不敢惊动熟睡的怜君。
他紧紧抱着怀里的书生人儿,不肯再放手!
上穷碧落下黄泉全是狗屁!
地府之门他碰不得触不得,他一生不信鬼神,但到头来他必须信鬼神,才能寻得春花。
他疯狂地寻遍各种方法,上不得天入不了地,那就让地府的鬼差来找他!
他做了许多,等了许多,不曾怀疑过自身信念,但也明白为了坚持这样的信念,其它七焚当人是半疯了。
倘若只有处在他疯狂的世界里,才能有春花的存在,那他就继续疯狂下去吧。
那一天,春花来不及等到他便睡了过去,从此天人相隔,从今后他绝不放手!
“春花……我终於等到你了!”
一觉醒来,怜君发现自己窝在这男人的怀抱里。嗯……根据他半灶香的研究,并不是他主动投怀送抱,而是眼前这男人以抱为人乐,绝对如此。
他又见两人长发有点缠在一块,连忙挑开结。
现在该跟这人缠发在一块的,绝不会是他。
怜君细细观察他妖艳的睡颜。这人似乎睡得十分深沉,像是许久没有睡过一场好觉了。
现在不知在梦里,他梦见了什么?是不是偶尔可以放掉春花,让自身得到些许的快活?
有只苍白的手想碰确南宫朗毫无血色的面颊,怜君愣了好久,才发现是自己的。他赶紧收回,撇开视线,悄悄退出这人的怀抱。
他非常小心地不惊动南宫朗,拎着衣角闪到床角爬下床。
他回头看床上的男子一眼。真的没醒呢,这人,到底累了多少日子?失了多少血?
怜君深思了半天,套上靴了,随意束起长发,悄悄地开门。
临走前,又觎一眼床上的背影,才摇摇头,推门而出。
迎面是早晨的阳光与晨风,他深深吸口气,对阳光还是有些畏惧,便以袍袖遮面,躲躲藏藏地沿着檐下行走,遇见长廊,立即奔上去避阳。
当他附在墨新身上时,他还没有机会走完整座八风园,只记得大概方向。
玉春楼地处园内偏僻角落,厉风楼最是接近,而无道阁则有段距离,他双臂环你想了许多——春花一魄肯定锁在玉春楼里,就不知怎生的锁法?关键在哪儿?当年春花怎么笨到别人锁住她的一魄都不知情?
这不重要啦,重要的是,他此处上来的目的。
唔……距离四月初三还有半个月,他可以先准备一下“的事”,不知南宫朗愿不愿意借他一个八风权杖,让他从书铺时搬书烧下去。
他下意识地临时拐个方向,先瞄瞄八风园的书斋好了……他才这么贪心想着,忽然跟一抹低头行走的红影撞在一埠。
他惨叫一声,及时稳住身子,定晴一看——
“哎……,你还好吧?”
那一身奴味的婢女抬头看向他,一脸疑惑。“你是……楚公子?”
“不、不,在下崔怜君,是求春兄的朋友。”他笑容可掬。
“……原来是崔公子。”她福了福身,谨守主奴之分,不敢过问为何这青年会知道她的名字。
怜君正想跟她搭讪,忽而发现刚才两人相撞时,自她怀里滚出一个瓷玉小瓶。他弯身要拾起,却被她推了一把。
迅速取出手绢,小心地包住小瓶后,才收进怀里,道︰
“公子贵身,这种小东西,奴人捡就好。”
“哦……”这么紧张,肯定有鬼,全即使有鬼,也不关他的事。怜君只得挥了挥手,客气道︰“姑娘,你忙你的吧。”
那垂着首,匆匆离去。
他盯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才低头看着脚下泥地。
地上有七彩粉末,正是刚才小瓶里不小心酒出来的。
是厨娘,这是她从哪儿得来的珍贵佐料粉吗?不知谁有这个荣幸,能尝尝这佐料做出来的素菜?
思及此,他好奇地伸了食指,想沾点起来看,哪知背领突地被人一扯,让他整个人往后跌去。
“别碰!”女声低喝。
他眼角沫过一片清亮的蓝影,随即瞧见八风园里的七小姐蓝蓝,一脸冷漠地踢过沙土覆住那些粉末。
她冷冷扫过怜君一眼。
“崔公子,你一夜睡得可好?”
“好,我很好……”这姑娘,好凶。他敌不过她冰冷的目光,只能唯唯诺诺的抬不起头来。
“我瞧你自我五哥寝楼出来,想来昨晚你跟他一块同枕。你认识五哥?”
“呃,五爷英明神武、玉树临风、倾国倾城……崔某崇拜他已久,几年前偶有一面之缘,昨晚再见就……一夜秉烛夜谈,谈得不亦乐乎。”
蓝蓝暗啐一声。五哥哪会跟人秉烛夜谈,还谈得不亦乐乎?分明是这小子在臭盖!
但他自五哥房里出来是事实,五哥那房……谁敢进去?谁能进去?为什么五哥允他进去,难道五哥真喜男色了……
怜君绽出友好的笑容,问道︰
“蓝小姐,这粉末到底是什么珍奇的东西?”他求知欲十分旺盛。
“这东西不过是化骨散而已……”见崔怜君吓了一跳,蓝蓝嘴角冷撇道︰“以后你瞧见了,可别随便乱碰,只要有那么一点碰到了,你的手指、手臂,接着你的身子一点点消失,连骨头也不剩,到那时,你也、下去见阎王了。”
怜君目瞪口呆,连忙帮着再踢多些沙子覆在粉末上,以免有人路过不小心给毁灭了。
“姑娘她……她是厨娘,要这东西做什么?”
蓝蓝俏颜抹过悲色,速度快得令怜君怀疑自己看错。接着,她淡声道︰
“厨房耗子多,她可能是去诱耗子吃了吧。”
“那可真是要小心为上才好……”再多踢点土。
“既然崔公子醒了,也没有不适之处,那么,我亲自送你出园去简宅找三哥吧。”
这么赶他?怜君扁扁嘴,楚家庄的人在这里多受欢迎,他却不一样,真是厚此薄彼!
“那个……蓝姑娘,你要赶我走,我也是可以马上走,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呃,请教八风园最近是不是有人在祭拜供奉什么?”
蓝蓝眯眼,不动声色地答道︰
“八风园不信鬼神,哪来的祭拜供奉?”
“也不是拜鬼拜神,好比……好比是不是有谁在祭拜死去的谁啊?”非得揪出那个整他的人来!
“崔公子是瞧见了什么,还是听见了什么?”她反问。
这娇颜冷若冰霜,拒他於千里之外,看来是不会露点珠丝马迹给他了。他有点儿恼,才要张口抱怨两句,忽地瞧见蓝蓝的注意力转向。
他顺着她的目光,瞧见简求春自左边院子走来。他面色一喜,正要出去,蓝蓝却拖住他藏在树后。他愣了下,这才发现楚家庄的人自右边长廊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