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表明心意
谭铃音又去古堂书舍找清辰玩儿。现在古堂书舍不卖妙妙生的书了,生意比往常冷淡了许多。谭清辰倒是挺淡定。
姐弟俩在一块儿,老规矩,她说他听。
“清辰,听说了吗?县令大人要成亲了。”
“据说是和京中礼部侍郎的女儿。”
“礼部侍郎有什么了不起。”谭铃音撇撇嘴。
这话酸溜溜的,谭清辰奇怪地看着她。他不太清楚她酸的是哪一部分,是嫉妒姑娘有个好出身还是嫉妒男的能搭门好亲事?
“好吧,礼部侍郎确实了不起,”她低头玩弄自己的手指,又补了一句,“娶个好媳妇,以后就飞黄腾达啦。”
清辰碰了一下她的手臂,她抬头看他。
他比画着:你喜欢他?
“谁呀?”谭铃音问道。
清辰拉过她的手,在她手心上画了三个字:唐飞龙。
谭铃音脸一红,猛地抽回手,低头道:“我我我我才不喜欢他!”
清辰笑着摇摇头。他轻轻捅她的手背,吸引她抬头。
清辰:我们走吧!
谭铃音一愣,“走?去哪里?”
清辰:随便哪里。这里不好。
谭铃音有些不舍,“再过一阵子吧,这里……朱大聪的事总要有个交代。”
她一提朱大聪,谭清辰倒想起一事来。昨天朱大聪派了个小厮给谭铃音送东西,据说是赔罪的,但是县太爷已经下了令,不许朱大聪的人进入县衙,那小厮只得把东西送来古堂书舍,请谭老板代为转交。
谭清辰便起身去拿来了一个锦盒。谭铃音打开一看,里面是几件首饰,都是成色不错的,很漂亮。
朱大聪也是算计人心的一把好手。谭铃音刚和他闹得不欢而散时,他知道她的情绪一时半会儿收不住,无论他再说什么做什么都只是徒增尴尬,因此消停了几天。估摸着谭铃音的心情平静了,他又打点了东西赔礼道歉,给足面子,做足情分,谭铃音焉能不理?
果然,现在谭铃音看到这些东西,突然又对朱大聪愧疚起来。她上次把话说得不明不白,也不知他听懂了没有。谭铃音觉得,她过去做错了事,还害了人,之后一直在逃避,现在她得有担当,该认错认错,该弥补弥补。
於是谭铃音抱着锦盒去找朱大聪了。
“朱大哥,这些东西我不能收。”她首先要把东西还给他。
朱大聪并不接,“为何,是因为不喜欢那些款式吗?我店中还有别的。”
“不不不,”谭铃音摇头,她把锦盒放在桌子上,“你用不着给我赔罪,该赔罪的是我。”
朱大聪笑道,“怎么,想通了,打算嫁给我了?”
谭铃音有些别扭,“朱大哥,有一件事我必须和你说。”
“请讲。”
“其实我就是……我就是……”
“你就是谭铃音。”朱大聪帮她说了。
谭铃音猛地抬头,惊讶地看着他。
朱大聪笑道,“别这样看着我,我又不傻。你上次与我说过那些话,我就猜出来了,”他上前一步,正色道,“铃音,你害得我好苦。”
谭铃音眼眶一热,“对不起。”她发自肺腑地感到抱歉。
“你家既不同意这桩婚事,明说便是,我朱家也不是那死缠烂打之人。就算你拗不过令尊,哪怕悄悄使人给我带个话,我又不会逼你怎样。你何苦装死,一装就是三年!你知不知道这三年我是怎么过的?我每天都在自责,‘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好好一个姑娘被我害死,我根本不敢让我爹再跟别家提亲。谭铃音啊谭铃音,你怎么如此心狠。”朱大聪越说越激动。虽然确实有表演的成分,但他说的也不算假话,越说越心酸,他眼圈也红了。这女人害他成这样,必须娶回家才能解恨!
谭铃音哽咽道:“对不起,我真不知道你会如此。我……”
朱大聪突然抬高声音,怒道:“你既然跑了,为何不跑得远远的?为何见到我不知躲避,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出现在我面前?为何使我喜欢上你、迷上你,等我不能自拔之时你又来告诉我你就是那个死掉的谭铃音,这样耍人好玩儿吗?”
谭铃音的眼泪终於掉下来,她一个劲儿地道歉,除了对不起,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别哭了!”朱大聪怒吼。
谭铃音吓得一抖肩膀。
“你一哭我就心软了。”他无奈道。
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情话,但实在戳人心窝。谭铃音仰头看他,眼泪掉得更凶了。
朱大聪帮她抆着眼泪,轻声道:“好了,是我不好,我不该朝你发火。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让你哭。”
谭铃音退后一步,躲开他,她抬起袖子胡乱抹了把眼泪,说道:“朱大哥,我知道错了。我这就和你回济南澄清,只要我活着回去,你‘克妻’的谣言不攻自破。到时候你可以对外宣称是嫌我品行不端所以退了婚,或者直接实话实说,是我不知好歹逃婚,不管怎样你的名声都可保全。我做错了事就该承担,能弥补一点是一点。”
“铃音,你明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些。”
“我……”
朱大聪此时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他叹了口气,说道:“我承认,一开始我确实很生气,觉得自己被耍了。可是不管怎样,我都不愿错过自己心仪之人。三年前我丢了一个未婚妻,三年之后她出现了,你说,我还会再丢一次吗?”
“朱大哥……”
“铃音,跟我回去。我们转悠了三年又碰上,这是缘分。我保证,跟我在一起你会很快乐,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谭铃音脑子很乱。她不想和他回去,但她又不知该怎样拒绝他。至少从表面上看,他们确实本该在一起的。谭铃音低头叹道:“朱大哥,让我回去想一下,再给你答覆好吗?”
“好,我等你。”
嫁给朱大聪的理由有很多。第一她亏欠他,第二他人好,第三这算破镜重圆,第四她可以回家了,第五……
不嫁给朱大聪的理由呢?
好像没有。
谭铃音托着腮发呆。为什么,她明明知道应该跟他回去,无论对谁,这都是最好的结果。可她就是不想。
为什么不想呢?
她蹙着眉,右手指无意识地拨着左腕上的珊瑚手串,珊瑚珠之间发出轻微的摩抆碰撞声。她低头看那手串,珠子粒粒圆润饱满,色彩鲜艳生动,正是上次县令大人赔给她的那串。后来他还夸过她戴着好看,并且自信地表示他的东西就是比旁人的好。
简直太自恋了。
谭铃音一不小心又想到她和唐飞龙那乌龙一吻。虽知道是个误会,可现在想起来还是会脸颊发热。
她双手捧着脸,自言自语道:“我才不喜欢他。”
糖糖就卧在她脚边,听到她自言自语,它抬起小脑袋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谭铃音总觉得糖糖的眼神里充满着鄙视。
不想了不想了,心烦意乱,出门遛狗去也。
在遛狗的路上,谭铃音看到了她此刻最不想看到的人——唐飞龙。
之所以不想看到他,是因为一见到就别扭,莫名地还有些心虚,甚至看到他笑,都觉得不怀好意。
唐天远却很乐於看到谭铃音。他知道朱大聪送东西讨好谭铃音的事,现在有些担心谭铃音被他骗走,於是提醒道:“我听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你不会不知道你那前未婚夫在打什么主意吧?”
谭铃音很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本官这么英明神武,掐指一算也能知晓,”唐天远大言不惭地吹着牛皮,又道,“你们的婚约已经不作数了,你又何必与他纠缠。”
谭铃音不想提这些,“关你什么事。”
唐天远心想,自然关我的事,因为你只能与我纠缠。他一本正经道:“相识一场,我只是想给你提个醒。”
“顾好你自己吧。哦,对了,我还没恭喜你呢。恭喜大人喜结连理,求娶到才貌佳人。”谭铃音说着说着,难免有点阴阳怪气。
唐天远有些意外,“你如何得知此事?”
“全衙门的人都知道啦,礼部侍郎他老人家真是眼——光——独——到。”
就不能指望那帮下人嘴巴有多严。唐天远无奈摇头,别人说几嘴也就罢了,无所谓,但他不想谭铃音误会此事。他有心解释一下,突然转念想,不如趁机试一试谭铃音,看她是否在乎他,会不会为他吃醋。
想到这里,唐天远笑道:“我娘告诉我,那司家小姐德言容工无一不好,且知书识礼,不愧是大家闺秀。怎么,你自惭形秽了?”
“自惭形秽”这个词,早在谭铃音那场清晰无比的梦境中就出现了。当时唐飞龙指着自己的新娘子这样对谭铃音说。现在,他还是这样说。
所以说,她的梦果然没做错。
谭铃音也不知为什么,心头突然就冒起来一簇火,烧得她理智全无,脱口喊道:“我知道我是个要脸没脸要钱没钱要家世没家世也没礼貌没教养德言容工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的烧火丫头!用不着你提醒我!娶你的大家闺秀去吧!”
说完转身就走。
唐天远被她噎得一愣一愣的。他立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心虚地摸摸鼻子,自言自语道:“这到底算吃醋还是生气?”
以及,怎么哄啊……
谭铃音愤然回去,之后坐卧不安,生了会儿闷气,又觉奇怪:自己至於这样吗?
那唐飞龙不过是攀了门好亲,小人得志罢了,她这是生哪门子气呢?
总不会是真的……那个……嗯,对他有想法吧?
谭铃音一下子如遭雷击,心脏怦怦乱跳。她脑子里立刻跳出来一个小人儿声嘶力竭地否认:为什么呀,凭什么呀,怎么可能喜欢他嘛。他到底哪里好,完全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好不好!还做过那么多坏事,抢她的钱,改她的书,让她臭名昭着。
还嘲笑她,拿未婚妻来压她。
谭铃音哼哼唧唧了一会儿,又想,就算一时鬼迷心窍,对他产生了那么一丁点好感,那又如何?他都要成亲了,她才不要惦记别人锅里的肉。
一说到唐飞龙要成亲,谭铃音必须承认,她确实有那么一点郁闷和不平衡。大概是因为他的未婚妻太好,远远超过了她对他身价的估计。
谭铃音自言自语:“成亲有什么了不起,我只消点点头,也能立刻嫁出去。朱大聪也很好。”
嗯,朱大聪确实很好,但是一想到他,谭铃音的心情就很不好了。她抛开朱大聪,又碎碎念了一会儿,终於心情不佳,怎么待着都不痛快。
她暂时不想见到唐飞龙,不想和他待在同一个地方,更不想想起他。她以一种逃避的心情对待这种陌生得使人无所适从的情感,最终,她带着糖糖“离家出走”了。
走得也不远,出门左转,古堂书舍。
从南书房到古堂书舍,要经过两个门房,门房里平时都有人看守。看到谭师爷背着小包袱拖着糖糖离开了,脸色很不好,大家行事非常一致,立刻把此事报告给了县令大人。
唐天远本来还在思考哄女孩儿的方法,一听到这个,登时哭笑不得,死丫头,气性还挺大。也幸好她去的是古堂书舍,倘若再走远一些,他不介意把她绑回来。
不管怎么说,她是他气走的,他责无旁贷地要把她哄回来。
唐天远先去了主簿厅,那里边有周正道养的几盆菊花。天气渐渐冷下来,连菊花都受不住寒,室外已经鲜少见到了,周正道在屋内点着炭盆,他养的菊花都很精神,开得特别水灵。唐天远走进去,跟周正道知会一声,“周县丞,借我几枝花一用可否?”
周正道知道他要做什么,虽然心疼,县令大人的面子总要给的。他点头笑道:“大人但取无妨。”
唐天远果然毫无压力地开始折菊花,红的黄的,各折了几朵,最后扎成一束,扬长而去。
看着被蹂躏一遍的残花,周正道的心在滴血。
唐天远拿着花束来到古堂书舍,可惜今天是古堂书舍的休息日,不开张。他东张西望了一会儿,最终一纵身,翻墙进了后院。
刚一进后院,便听到开门声。唐天远连忙躲在墙后,悄悄探出头来看。
有个小伙计提着木桶从一间屋子里走出来,顺手把门带上,对里头人说道:“老板,您慢慢洗,有事就敲锣。”
里头人没说话,小伙计关好门走了。
唐天远知道这个“老板”就是谭清辰,看样子他在沐浴。他对男人洗澡没兴趣,但他对谭清辰比较有兴趣。尤其是,他想知道谭清辰身上是否带着伤疤,带着怎样的伤疤。从前他跟谭铃音打听过,哪知她对他有防备,并不愿明说。
也不知这谭清辰的身世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唐天远其实有个猜测,但那个猜测过於大胆,他暂时没和任何人说。
现在有机会摆在面前,唐天远便暂时把谭铃音放在一边,蹑手蹑脚地摸到那房间的窗外,想一探究竟。
把窗纸捅了个小洞,唐天远倾身凑过去,睁着一只眼睛,透过小洞往里看。
里边沐浴的人正坐在浴桶中,背对着他。浴桶中的水比较满,浸过腋下,只留下一半肩胛骨的轮廓,随着洗浴的动作,时深而浅。黑发又把露在水面之上的肩背遮去大半。
总之,什么都看不到。
唐天远不死心,脸几乎贴在窗上。他屏住呼吸,用力瞪着眼睛,紧紧盯着谭清辰的后背。终於,当谭清辰抬胳膊时,唐天远看到他后背上的一小道疤痕。
这疤痕应该不小,露出来的只是一端,大部分都被水和头发遮住了。
唐天远恨不得伸进去一只手把他的头发撩起来,这样就可以看到了。
站起来,站起来,让我看看到底有多大。他在心内狂喊。
谭清辰并没有听到他的呐喊,自自在在地洗着澡。
唐天远又想,等他洗完澡穿衣服的时候,定然就能看到了。
可惜的是,没等到那个时候。
谭铃音要去前头找几本书,路过她弟的房间时,恰好看到有人趴在窗前,鬼鬼祟祟地往里看。
那人还拿着一把菊花儿,背在身后,时不时地晃一下,狗摇尾巴一样。
谭铃音知道她弟在洗澡。所以,这是招来变态登徒子来偷窥了?
偷窥就偷窥呗,还拿把花,也太骚包了。
谭铃音四下里望了望,看到角落里有把大扫帚。她悄悄走过去,扛起大扫帚,轻轻地靠近那变态。
唐天远正看得着急,并未察觉身后有人靠近,直到他猛地感觉有阵风袭向他。
他突然向旁边翻了一下身体,背靠着窗。
本以为只是个棍棒,他这一下翻身可以轻松躲过,然而没想到的是,盖下来的是个大扫把。
唐天远:“……”
没躲过去,他直接被捂了脸。
谭铃音收回扫帚,这下也认出了他,不过熟人并不影响她的发挥,她举着扫帚再接再厉往他身上招呼,边打边骂:“流氓!变态!敢偷看我弟洗澡,看老娘不打死你!”
唐天远这才发觉事情有些误会。他一边抱头鼠窜一边辩解:“这是个误会!”
误会你个大头鬼!谭铃音才不信,边追边骂。两人一个追一个躲,把个小小庭院闹得鸡飞狗跳。谭清辰听到动静,披了件衣服就开门出来了。
谭铃音看到他头发湿着,衣裳单薄,连忙说道:“清辰,外面冷,快回去。”
清辰担忧地看着场上两人。
谭铃音指指唐天远,对谭清辰说道:“等我打死他再跟你解释。”
“……”唐天远只好一纵身,又翻墙出去了。
谭铃音铁青着脸,在院中来回踱步,“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禽兽!”她现在发觉自己果然眼神不好,怎么会看上他,怎么会对他有想法,不仅不长眼睛,连脑子都不长!
谭清辰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束菊花。菊花被踩了几脚,有些花瓣已经掉了。这个时节,能看到新鲜的花朵不容易。谭清辰试图把它们整理得好看一些。
“清辰,扔掉它。”谭铃音命令道。
谭清辰很听话,立刻把它抛出墙外。
菊花翻过墙头落下去,不偏不倚地砸到唐天远的头上。唐天远看着地上的菊花,摇头感叹,所谓“落花人独立”,差不多就是这个意境吧。
唉,要怎么跟谭铃音解释呢……
唐天远回去先把自己洗干净,换了身衣服,又找大夫把伤口处理了一下。幸好那丫头力气不大,虽然打了他几下,都不甚疼,伤口主要集中在脸上,是被扫帚须戳出来的细小伤口,只是破了皮,清洗一下抹点药,很快就能好,不会留疤。就是现在样子不大好看,他整张脸像个麻子脸。
处理完这些,他又开始发愁。事情越来越不受掌控,照这样下去,他何时才能把谭铃音娶回家。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澄清,他真不是变态啊!
谭铃音被唐天远请去了退思堂。她这次带上了一根小擀面杖,擀饺子皮儿的那种,打起人来轻省。
唐天远看到谭铃音举起擀面杖,顿时头皮发麻,一边躲一边无奈地道:“小祖宗!你能不能听我解释一下?”
谭铃音冷笑,“都被我当场抓住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你弟弟的身世很可能与我一个朋友有关系。”
谭铃音停下来,“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谭清辰在这世上也许还有亲人,我是说,真正的亲人。”
“真……真的?”
唐天远趁机把她的擀面杖拿过来,扶着她坐下,“我也不敢十分确定,毕竟此事太过巧合。你先和我说说,清辰他身上是否有伤疤?”
谭铃音点头,“有,挺多的。”
“后背上有吗?”
“有,最大的是一个刀疤,从左肩下一直到右后腰往上。我伯伯说,被砍成这样都能捡回来一条命,说明阎王给他开了后门。”
唐天远点了点头,心中又肯定了几分,“那么他自己对过去的事可还有印象?”
“没有了,他伤得太重,早就都忘了。他能听不能说,也是由於受伤所致。你说他有亲人,他的亲人在哪里?”
唐天远想了一下,答道:“那个人,她身份比较特殊。关於此事,我还得再确认一下,把握大一些才好说。否则如果闹出乌龙,我会被他夫君砍死的。”
谭铃音一缩脖子,“她夫君这样凶。”
“是啊,”唐天远无奈摇头,“我还有一事需向你解释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