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旧事重提(1 / 2)

第57章 旧事重提

这些天唐天远把土匪们审得差不多了,开始着手处理他们。

南陵县报官的凤凰山土匪抢劫案中,只有一件出了人命,且也不是直接被土匪们杀的,而是逃跑时不小心跌死的。唐天远统计了一下财物损失,决定用谭铃音保管的那些黄金先赔付,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至於人命官司,可以联系死者家属,从中调解。

一百多个土匪,多一半可以无罪释放,剩下的有的鞭笞,有的服役数月到数年不等,罪行最重的是段风。

段风强迫了一个姑娘,导致那个姑娘自缢而亡,他对此事供认不讳。当唐天远告诉他犯强奸罪当处绞刑时,段风沮丧地低头嗯了一声,喃喃道:“我不想死。”

唐天远点头道:“正好,你现在有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如果做好了,本官跟皇上请个特赦,可以免你死罪。”

这话要是周正道之流听到,就会觉得县太爷说大话,你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哪来那么大脸跟皇上请旨。不过段风是没见过世面的,此刻深信不疑,企盼地看着唐天远。

唐天远也不隐瞒,“你们采的那些黄金都不见了,我现在要找到它们,需要你和你那帮弟兄的配合。”

段风点头,“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上刀山下火海都行。”

“用不着上刀山下火海。我需要随时传问你们,所以你们暂时待在铜陵县,不能离开。另外我也不想管你们吃白饭,所以从明天开始你带他们去把城墙破损的地方修好,修补完城墙我再给你们派别的活。哦,对了,黄金一事一定要咬紧牙关,倘若泄露半字,出了人命我可不管埋。”

他说一句,段风点一下头,点到最后,郑重说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还有一事。”

“什么?”

“远离谭师爷,不许跟她说话。”

段风神色黯淡,应了一声。

昨夜下了一场小雪,早上推开门,大地和房子都盖了薄薄的一层白绒花。这样的天儿,喝小酒赏梅花再好不过,可惜县衙里的几株梅树都还没开,只刚鼓起花苞。

据说天目山有个地方地气很暖,之前也不知是谁曾在那里种过不少梅树,现在蔚然成林,便有了个名字叫“落梅坡”。这个时节,落梅坡的梅花应该已经开了。

唐天远把这些天的大事儿都了结了,总算能松口气,於是心情很好,便想和谭铃音一起去落梅坡赏梅。

谭铃音想带上糖糖。小家伙爱去野地玩儿,正好让它逮兔子去。

郑少封没好意思说跟去,但他默默地瞪着他们,一副“好你们这对狗男女过河就拆桥你们不带我玩儿也就罢了现在连糖糖都要抢走……”的表情。

谭铃音挺过意不去,只好捎上了他。

嗯,还得加个苦力,帮忙搬运酒水、点心、器具、炭、柴等东西。

於是黄瓜也被捎上。

唐天远一看现在这个阵容,三个男人一个女人,明显阳盛阴衰,总感觉这样谭铃音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了,不好不好。於是唐天远又把雪梨也带上了,这丫头是个话篓子,活跃气氛肯定没问题。

就这样,本来计划的两个人的约会一下子变成五个人外加一头狮子。

落梅坡的梅花果然开得很好,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此处还有一个破旧的亭子,像是专门为赏梅之人所建。几人把凉亭打扫了一下,铺开垫子,架上火炉暖酒,又摆开点心。

唐天远才不过喝了几杯酒,就拉着谭铃音走进梅树林。

郑少封对这两人已经从开始的羡慕嫉妒恨到现在的鄙夷了。他想跟黄瓜、雪梨一起嘲笑他们,找找认同感,结果扭过头一看,黄瓜正围着雪梨转悠,那个殷勤啊,恨不得跪着为她服务。

郑少封於是去陪糖糖追兔子了。

唐天远和谭铃音两人走进梅林深处,才发现这片林子挺大的。他拉着她的手,随手摘了朵盛开的红梅别在她的发间。

谭铃音从袖中掏出一个东西递给他。

唐天远接过来一看,是个荷包,淡青色底面上绣着一竿翠竹,缀着穗头。整个荷包看起来比较素净,无甚新奇。

“这是我自己做的。”谭铃音说道。

“怪不得不好看。”

谭铃音翻了个白眼,“爱要不要。”说着要抢回来。

唐天远把荷包举得高高的,谭铃音踮着脚也够不到,几乎扑进他的怀里。他趁机在她脸上香了一口,“给了我就是我的,你怎么好意思往回要?”

谭铃音斜了他一眼,“是你自己不喜欢的,我做得不好,你尽管去找好的。”

唐天远垂眼睨着她,眉梢微微一挑,带笑的眸光像是醉了一般,“谁说我不喜欢了,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谭铃音脸一红,低头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油嘴滑舌呢!”

唐天远想也不想答道:“我可不会随便跟姑娘油嘴滑舌,”说着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儿,“你懂不懂?”

谭铃音推开他,“不懂。”

“懂也好不懂也罢,总之你给了我这个,就是答应嫁给我了。”唐天远拎着荷包晃了晃,接着小心收进怀中。

“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赖呀,还给我。”

“不给。”

“给我。”

“不给。”

谭铃音佯装要抢,唐天远便后退两步,转身就跑。

谭铃音就在后面追。

两人二傻子一样在梅花中穿梭,追追打打,唐天远怕谭铃音追不上他,跑几步就停下来等她一下。

不过后来,谭铃音还是把他给追丢了。

她迷茫地四下张望,人呢?

她眼神不够好,人和树在她眼中区别不太大,这可怎么找?

突然,她被人从背后紧紧抱住。

唐天远:“抓住了!”

谭铃音:“……”大哥,你能不能先搞清楚到底谁在抓谁呀……

唐天远拥着谭铃音,下巴在她耳后蹭了蹭,柔声唤她:“音音。”

这肉麻兮兮的,直接导致谭铃音腿发抖,“……嗯。”

“我一直有一事想和你说。”

“说呗,我听着呢。”

“说了你可以生气,可以打我骂我,但不要躲着我,也不要不理我。你还得保证,依然会嫁给我。”他先提了一大堆要求。

谭铃音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说说看。”

“算了,现在气氛这么好,等回去再跟你说。”

几人从落梅坡回来,唐天远先下了马车,然后扶着谭铃音下来。

赵小六忙迎上来,凑到唐天远身边低声说道:“大人,有人来了。”

“谁?”

赵小六也不知怎么解释,“您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唐天远心中纳闷,带着谭铃音去了退思堂,一进去,发现退思堂里真热闹。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还有个七八岁的男童。香瓜正在用点心哄那男童。

听到推门声,室内众人都向这边望来。

唐天远敏锐地察觉到身边谭铃音情绪的变化,他侧脸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的表情有些恍惚。

“爹。”她喃喃叫道。

谭能文见到自家女儿,起身走到她面前,一咬牙,突然扬手。

唐天远正好站在谭铃音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谭能文有些愠怒,“我在教训自家女儿,旁人勿管闲事。”

唐天远神态恭敬,手却并不松开,说道:“见过谭叔。晚辈唐飞龙,是敝衙之主。您想教训女儿,尽管回家关起门来教训,在县衙里闹,怕不被人看了笑话去。”

谭能文听他如此说,知是此地县令,於是神情缓和。他瞪了谭铃音一眼,转而对唐天远拱手,“原来是唐大人,失敬失敬。”

唐天远也回礼,“不敢。”

谭能文又道:“我这女儿不识礼数,一定给大人添了不少麻烦。”

唐天远笑道:“哪里,谭师爷很好,谭叔不必过谦。常言道‘虎父无犬女’,以谭师爷观之,谭叔定然也是明理通达之人。”

谭能文哈哈一笑,招呼身后的女人和小孩过来,“这是贱内和犬子,因得知铃音在此,挂念得很,便同我一起来了,唐大人莫怪,”说着,又看了谭铃音一眼,“还不见过你娘。”

这女人正是谭铃音的继母,本姓张,原也只是谭家家奴,后来抬作姨娘。主母过世后,张姨娘生下谭能文唯一的儿子,母凭子贵,扶了正室。她家儿子自小被父母爱如珍宝,小名就唤作小宝。

谭铃音看了一眼她后娘,并不言语。

谭夫人脸上挂不住,推了一把小宝,“小宝,快叫姐姐。”

小宝看着谭铃音,眼神有些排斥和敌意。

谭铃音冷道:“张姨娘,小宝又长高了。”

谭夫人脸色一变。

唐天远在谭能文发怒之前及时出言化解尴尬,“你们远道而来,风尘仆仆,先歇一歇吧。既是谭师爷的家人,在此处就不要见外,”说着问香瓜道,“客房可打扫出来了?”

香瓜一愣,答道:“奴……奴婢听说员外和夫人已经有了落脚处,所以……”

唐天远脸一板,“所以你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不知道的以为我要把人往外赶呢!”

谭能文一看这县太爷生气了,连忙说和,“不至於不至於,我们在外头确实已经订了客栈。”

“哪能住外头呢,”唐天远看了一眼香瓜,“不争气的奴才!”

香瓜臊得快哭了,“奴婢这就去办。”

“不用了,南书房是干净的,现在带谭叔过去安顿吧。”

谭铃音呆呆地看着他们呼啦啦离去的背影,问唐天远,“你好像比我还生气?”

唐天远皱眉不语。香瓜不喜欢谭铃音,还在他娘面前说过谭铃音的坏话,这样一个人,对谭铃音的父母如此殷勤,总让他觉得不对劲。

但是这个问题不好解释,唐天远没说什么,他握住谭铃音的手,问道:“你还好吧?”

谭铃音低头说道:“那个女人是我的继母。你是不是觉得我挺没教养的?”

“你说呢?我认识你这么久,与她却只见过一面。再说了,我说句实话你别生气。以小宝对你的态度,足可见你继母对你的真正想法,怕只有你爹还蒙在鼓里,一心希望你们相亲相爱。”

谭铃音眼圈发红,“连你都看得明白,我爹却不明白。”

唐天远叹了口气,“也许他只是一厢情愿地想要糊涂下去吧。”

谭铃音问道:“我还没有跟你说过我家里的事吧?”

“我知道一些。”唐天远并不隐瞒。不过他派人打听到的多是谭铃音的婚事问题,至於家事,他没办法知道得太清楚。

“其实一开始我也并不是很讨厌她,但是后来她有一次差一点儿害死清辰,我就发现这个女人的心肠有多歹毒。”

“我跟你说过吧,清辰是我爹的义子,他刚来我家的时候我爹很喜欢他。那时候小宝还没有出生,我爹教他做生意,打理家务。他特别聪明,什么东西都一学就会,学完了还能举一反三。我爹一直没有儿子,所以他对清辰很好。后来小宝出生以后,我继母总是防着清辰,甚至有一次,不惜对他暗下毒手。本来我跟继母面子上还过得去,但自那之后,我就越来越讨厌她。”

唐天远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我明白,这不怪你。”

“其实我爹很疼我,那时候我和他的关系不像现在这么差。但自从小宝出生以后,他一心只想着这个儿子。在那个女人的挑拨下,我爹越来越觉得我不够懂事。哦,对了,他执意要把我嫁给朱大聪也是受了我继母的撺掇。我跟我爹大吵一架,就逃婚了,清辰陪我出来,直到现在。我爹还说过让我再也不要回去。”谭铃音说到这里,终於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唐天远虚拢着她的肩膀,柔声宽慰她:“别难过,以前是我没遇见你,才让你受那些委屈,以后不会了。”

谭铃音抆了抆眼泪,奇怪说道:“他既然都不认我了,找我来又是为什么呢?”

唐天远心里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只是不说破,“你和你爹好好谈一谈,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和我说。”

谭铃音来到南书房,在门口看到小宝正揪着糖糖的尾巴,“看你往哪儿跑!”

糖糖自己的尾巴向来是不给别人玩儿的,此刻被揪住,十分难受,它恼得一回身,张大嘴巴一声怒吼:“嗷呜!”

小宝没见过这么有气势的狗,吓得松了手倒退几步,一不小心跌倒在地上。

糖糖看也不看小宝,撒开腿跑到谭铃音脚边,低头在她腿上蹭,求安慰。

小宝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谭铃音弯腰抱起糖糖。嗯,小家伙现在大了,都快抱不动了。

小宝的哭声把里头三个大人招出来了,谭夫人看到儿子,心疼得什么似的。忙要把他扶起来。小宝却坐在地上不愿起来,指着糖糖说道:“打,狗!”

香瓜也跟着劝,想先把小孩哄起来,坐在地上凉。

谭能文挺臊得慌的。他们是客,人家唐大人客客气气地招待,结果他儿子一来就闹,要打人家狗,简直丢脸。他怒道:“还不快起来!在家时怎么教你的?出来丢人现眼!”

小宝哭得更大声了,必定要把糖糖打一顿他才起来。

正闹得不可开交,黄瓜领着几个丫鬟走进来,看到谭铃音,说道:“谭师爷,少爷怕衙门里人手不够用,怠慢了谭老爷和夫人,所以又买了一些回来。”

谭铃音觉得唐飞龙也挺能的,买丫鬟跟变戏法似的,而且看着那几个丫鬟都挺老实本分。她知道他是怕她难做,所以对她的家人格外体贴。想一想他,再看看眼前闹剧,谭铃音禁不住鼻子发酸。

黄瓜跟谭铃音回禀了一下,接着把丫鬟交给香瓜分派,就要离开。谭铃音让他带上糖糖一起走了。

然后谭铃音和谭能文一起走进南书房的小花厅,摆开谈判的架势。

“跟我回去。”谭能文开门见山。

“跟你回去,还是跟你回去嫁人?”谭铃音更直接。她也不傻,这一会儿工夫已经想明白了。对於她的去向,她爹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而且招呼不打就找上门来了。必定是有人提前告诉他了。

谭能文坦然承认,“朱家确实又去提亲了。铃音,人家待咱不薄吧?”

“待我不薄我就要嫁给他吗?那样我也不知嫁过多少次了,还轮不到朱家。”

谭能文气得直拍桌子,“你……恬不知耻!”

“你又不是第一次知道我恬不知耻,用得着那么大惊小怪?”

谭能文指着她,手指哆嗦,“孽障啊,孽障!”

谭铃音正色,问道:“如果不是朱家提亲,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也不认我这个女儿了?”

“你自己犯的错,还好意思怪别人?”

谭铃音垂着眼睛,小声道:“我没有怪谁,我犯错我活该,但我只是好奇,问一问。”

谭能文叹了口气,“我能怎么办?你又不是不知道朱家的势力,我总不能为你一个,把老谭家都赔进去吧?”

“就是不会了?”

谭能文没说话。

“那……”谭铃音的声音渐渐带了些哽咽,“那你想我吗?”

谭能文没好气道:“我怎么不想你,你是我闺女。可是想归想,我哪敢找你?”

“其实也没多想吧,你有儿子呢。”

“小宝是你弟弟,你该让着他。”

谭铃音冷笑,“他可不愿叫我姐姐。”

“他那是有几年没见你了,认生。”

谭铃音有些无力,不想再跟他掰扯这些了。儿子是延续香火的,是心头肉,儿子做错什么都是可以理解的、可以开脱的。

她叹了口气,“我觉得你这样是在害小宝。‘慈母多败儿’,你们现在宠他太过,把他性子养刁了,以后他未必会孝顺你呢。”

谭能文最受不了这话,脸色阴沉,重重一拍桌子,“胡说!”

谭铃音懒洋洋地玩着手指,答道:“你就当我胡说吧。我再给你胡说几句,我是不会嫁给朱大聪的。你说我无耻,我还有更无耻的呢!我心里已经有人了,不怕告诉你,就是唐飞龙唐大人。我已经跟他私订终身了,这辈子非他不嫁!”

谭能文快被他闺女气死了。

“那朱家少爷对你势在必得,你身在福中不知福,现在反与别的男子有了私情,倘若被朱家知道……”

“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反正我不嫁,谁爱嫁谁嫁!那朱家不是厉害吗,大不了把我抓回去关进大牢!”谭铃音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梗着脖子说道。

“你以为关进大牢就完了吗?我呢?你兄弟呢?”

谭铃音挺无语的,“你想得太多,这只不过是男女婚嫁的恩怨,济南知府一个官老爷,每天那么忙,人家不会对你赶尽杀绝的。”

“你说得轻省!他只消动个小动作,我半辈子都不会有好日子过,这和赶尽杀绝有什么分别?我生你养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父女俩吵了会儿嘴,谁也不服谁,谭铃音一怒之下直接去找朱大聪了。

谭能文跟着她走出来,在她身后说道:“你给我站住,你这死丫头!”

谭铃音头也不回,走出去后咣的一下重重关上门。

谭能文站在院中,突然有些怔愣。他有多久没跟闺女这样吵架了?

他虽然很生气,但也不全是生气,生气之外,还有那么一丝感慨和庆幸。这辈子竟然能有机会再见到她,再当面和她吵两句。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