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整顿六宫
直到晚上大宴群臣时,纪无咎眼前还在晃着黑圈圈。
这个叶蓁蓁,简直像个魔咒。
她竟然还把那个舞女送给他,碍於帝后情面和皇帝的风度,他还不能不收。想来又是一阵无力。
叶蓁蓁本意是给纪无咎添添堵,但无意中误伤了一个人——丽妃。
丽妃统算了一下自己的蟾蜍和贤妃的蟾蜍,发现贤妃的比她的多,虽然庄妃的比她们俩的都多,但那是两回事。
也就是说,贤妃自入宫以来,比她侍寝的次数多。
丽妃很怕自己就此失了圣宠,而且,皇上待她的态度确实比往常冷淡不少。她一头算计着怎么弄死贤妃,一头想办法重新博取纪无咎的注意。
万寿节弹琴祝寿是多么好的机会,论弹琴,放眼整个后宫,没人是她的对手。本来计划很顺利,直到叶蓁蓁召唤出了那个神一样的舞女。
在场的所有人都像被摄了心魄一般,盯着那舞女的脑袋,她晃到哪里,她们的目光就跟随到哪里。
皇上竟然让她提前止了琴声,这可是她入宫以来头一次。
重获圣宠的计划落败,皇上当晚翻了王昭仪的牌子。
於是丽妃越想越气,既恨王昭仪,又恨贤妃,当然更恨的还是坏她好事的皇后。正好,第二天,皇后就派下人来分发赏赐。
皇后的家底儿很丰厚。除了吃的东西,她对别的并不吝啬,心情好的时候就会命人给各宫发些赏赐,理由五花八门,众人也懒得深究。这时候坤宁宫的宫女太监们就会捧着东西在各宫奔走,如散财童子一般。
为了表示器重,三个妃子宫中的赏赐,照例是由叶蓁蓁的贴身宫女去送的。
来露华宫送赏的是素月。她领着两个小太监,小太监手中都托着东西,左右不过是些首饰古玩布料等,她自己空着手。来到露华宫时,她对丽妃福了一福,恭敬地说道:“丽妃娘娘,近日为皇上筹备万寿节,各宫娘娘均十分操劳,皇后娘娘特此备下赏赐,以慰娘娘劳苦,请娘娘过目。”
她不提万寿节还好,一提这三个字,丽妃脸色就更难看了。
素月其实是故意的。她虽性格沉稳,时常还劝着素风不要脑子一热强出头,但她到底年纪轻心气儿热,本就不喜欢这丽妃,便想着口头上气一气丽妃,给娘娘出气。心里盘算着反正自己是娘娘的人,打狗还要看主人,一般人想来不敢把她怎么样。
然而她算错了……丽妃娘娘怎么可能是一般人呢。
所以等小太监报完礼,丽妃道了声“谢皇后娘娘”,便冷笑着看向素月:“本宫倒不知,这坤宁宫的奴才原来都是如此懂规矩的,见了本宫也不知下跪。”
素月一听这话直觉不妙,连忙跪下:“娘娘息怒。坤宁宫的宫女们是太后娘娘身边儿的谭姑姑亲自调教的,自然都是识礼数的。奴婢因急着给娘娘送赏赐,一时心急怠慢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其实素月被揪这么个错儿,多少有点冤枉。虽然说宫女见到宫妃要行大礼那是规矩,但她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今日又是来送皇后娘娘的赏赐的,所以福一福身也就过去了,一般的妃子是不会追究的。皇宫的规矩虽严苛,也并非条条框框都要遵守。
“好一个刁奴,犯了错还狡辩,繁春,掌嘴!”丽妃不依不饶。
丽妃的贴身宫女繁春犹豫着看向素月:“娘娘……”这可是皇后身边儿的人,您在后宫中得罪的人还少吗?
“掌嘴!”丽妃此时怒气攻心,哪里听得进劝。
繁春是丽妃身边第一得力之人,这宫女还是有点头脑的,算是丽妃的半个军师。另半个是庄妃,只可惜她现在隐隐有自己拉大旗占山头儿的意思。
总之,繁春经常帮丽妃出谋划策。丽妃大多数时候也听她的,但脾气上来时,天王老子劝也没用,何况她一介小小宫女。
所以现在繁春知道自己劝也劝不住,只好住了嘴,走到素月面前,扬手轻轻扇了她一巴掌。她现在只希望这一巴掌不会在素月脸上留下痕迹,且素月又不会在皇后面前多舌告状。
“你没吃饭吗!”丽妃不满。
繁春无奈,长叹一声,铆足了劲儿“啪”地一下,扇了个脆响。
丽妃这才稍觉满意。
坤宁宫内。
叶蓁蓁托着素月的下巴,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红肿的脸,凤目微眯,压抑着怒气:“谁干的!”
素月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觉得今天是自己言语冒失在先,被打两下也算是教训。皇后娘娘现在地位尴尬,她不能再惹是生非给娘娘添乱,所以下午时分自己回避起来,只留素风和另一个大宫女在皇后跟前伺候。没想到皇后问了素风两句话便起了疑,素风又觉得素月委屈,一着急就都交代了,哭着请皇后娘娘为素月做主。
“娘娘息怒,是奴婢先招惹丽妃娘娘在先,奴婢以后一定谨言慎行,不让娘娘担忧。”
“她打你就是打我,”叶蓁蓁冷笑,“不管怎么说本宫是皇后,敢欺负坤宁宫的人,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素月面色一变,连忙跪下:“娘娘息怒!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娘娘您在这后宫之中处境艰险,有多少人视您为眼中钉肉中刺,皇上又不能回护您,您万万不可一时冲动乱了阵脚……”
“本宫自然不会现在就收拾丽妃。”叶蓁蓁摆手,打断情绪激动的素月。目前后宫之中对她的后位威胁最大的是贤妃,丽妃是条好狗,不用她指,就能主动扑上去咬贤妃,这么好用的刀她何必急着废掉。
素月听叶蓁蓁如此说,便松了口气。她就知道,皇后娘娘虽性子奇特了些,到底还是顾全大局的。
“不过,”叶蓁蓁神色一冷,“这口气,不出不行。”
素月落下的心又提起来,正待要劝,这时,有干清宫的太监过来传旨,皇上让皇后娘娘去碧心亭见他。
只要是纪无咎找上门来的事,就绝不会是好事。叶蓁蓁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立刻去了碧心亭。
碧心亭建在太液池中一个人工填的小岛上,因处在一片蓝天碧水之中而得名。若是夏日,在亭中就着清凉的湖水饮茶赏景,晴时闻荷香阵阵,雨时看烟雨婆娑,倒是赏心悦目得紧;又或者於冬日里在此围炉对饮,赏雪赋诗,偷得浮生半日闲,也算不错。
只是现下里秋风飒飒,百草凋敝,他跑到碧心亭做什么?想不开吗?
所以一路上叶蓁蓁想来想去也不知纪无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等到了碧心亭才发现,原来皇上和王昭仪在这里幽会呢。
“臣妾参见皇上。”
“皇后免礼。”
叶蓁蓁直起身子,发觉气氛不大对头。不知发生了什么,王昭仪眼圈发红,眸中还带着泪光。纪无咎立於亭中,面色沉静。
石桌上放着几张宣纸,上面有未完的画作。叶蓁蓁走近看了几眼,笔墨饱满意境开阔的那一张,是纪无咎画的长空秋水图;另一张上面画了枯草丛中交颈而眠的一双鸳鸯,想必出自王昭仪的手笔。
“好一对野鸳鸯!”叶蓁蓁由衷地称赞。
王昭仪顿时又羞又惭,满脸通红。她小心地看了纪无咎一眼,低下头,柔顺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凌厉与愤恨。
纪无咎脸上也有些挂不住。按理说他和王昭仪又不是那民间偷情密约的痴男怨女,两人在这里谈个情画个画放松一下身心,有何不可?虽然地点僻静了些,却也不至於被挤对成“野鸳鸯”吧?
可是心里那股淡淡的心虚感是怎么回事……
“皇上於此召见我,所为何事?”叶蓁蓁放下画,看向纪无咎。
纪无咎面色沉静:“皇后自己看吧。”
冯有德引着叶蓁蓁走下石阶。叶蓁蓁走近岸边一看,差一点吐出来。她心想,三天两头死人,而且一个比一个死相难看,这日子可没法过了。
眼前是一具屍体,皮肤被泡得发白发皱,像是浸了水的发面馒头,幸好五官还可辨认。叶蓁蓁皱着眉看那屍体,问周围人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屍体是被纪无咎发现的。死者被人绑了手脚,塞住口,扔进太液池,在池中漂浮时,眼神极好的纪无咎恰好看到,立刻命人打捞上来。
这个人竟然还是王昭仪身边的一个宫女,王昭仪一看就认出来了,吓得几乎晕死过去。
后宫死个把宫女太监没什么稀奇,但若是撞到皇帝面前,那就不妙了。
纪无咎又有了训斥叶蓁蓁的理由,说的话与上一次大同小异,总之是指责叶蓁蓁不够尽职,不配当皇后。叶蓁蓁差一点回一句“有种你废了我呀”,幸好话到嘴边又被她给咽了回去。她一遍遍地在心里念着,小不忍则乱大谋。
骂了几句,纪无咎爽了,又说道:“后宫之中竟有人如此草菅人命,无法无天,朕命皇后即日起整肃后宫,务必还六宫一个太平安静。”
叶蓁蓁听完之后心中冷笑。纪无咎身为天子,怎么会把一个小宫女的命放在眼里,他这分明是在借题发挥。整肃后宫?她若阳奉阴违,纪无咎必定又要揪她的错处;可若是下大力气整顿,明里暗里不知要得罪多少人。她这个皇后本来就地位尴尬,皇上不疼,太后不爱,现如今再这么一闹,只怕立锥之地也无。
“这个纪无咎太过阴险,不是好人!”回到坤宁宫,叶蓁蓁实在忍不住,不小心骂了出来。
素风吓得面如土色,顾不得僭越,急忙捂住叶蓁蓁的嘴:“皇后娘娘,万万不可!”虽然是在坤宁宫,但谁知道这里有没有皇上的眼睛耳朵。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连想都不要想,何况还是直呼皇上名姓,她竟然直愣愣地说出来,简直不知道该说她是勇猛还是糊涂。
素月也吓得跪下来,神情肃穆:“皇后娘娘是聪明人,奴婢斗胆,今日便把话明说了。这后宫之中哪一个不阴险?即便是丽妃,她若一味愚蠢,又如何能走到今天的地位?必有其过人之处。娘娘您是六宫之主,地位越是尊崇,处境也越危险,这后宫之中大大小小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您!奴婢跟了您这么些年,对您的脾性也有了解。您在叶府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嬉笑怒骂,百无禁忌。即便言行有些许不很妥当之处,叶府全家上下也没有一个忍心责罚您的。可是这皇宫不是叶府,这里没有一个人疼您,没有一个人会担待您!相反,每一个人都想算计您,都想置您於死地!”
叶蓁蓁被吓了一跳:“还说我呢,你怎么也逮什么说什么了。”
“奴婢这也是无奈,娘娘您就听一听劝吧。奴婢知道您心里头明白,可是总收不住脾气,但再这么下去,只怕后果不堪设想。您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叶家想一想啊!”
“你先起来吧。”叶蓁蓁说着,微一抬下巴,素风连忙把素月搀扶起来。叶蓁蓁叹了口气,说道:“人人都以为本宫能护住叶家,可是本宫连自己都保不住,又如何能保住叶氏一门呢。”
自古强臣也好外戚也罢,凡是能擅权者,前提必须是皇室孱弱。可是纪无咎每天活蹦乱跳的,身体没病脑子也没病,勤勤恳恳不溺於声色,还一肚子坏水,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容得下叶家坐大呢。若说纪无咎是成长中的猛虎,叶修名却是已冲暮的狮子。不是她叶蓁蓁不相信自己的爷爷,而是事实如此。时间站在纪无咎这一边,即便叶家一时赢个一招半式,却禁不起耗。
而且,本就已经树大招风了,叶家又出个皇后,占着个“外戚”的名声,怎能不招人恨呢。
再次长叹一口气,叶蓁蓁想,皇后这步棋,爷爷您真的走错了啊。
“好人怎么当得了好皇帝。”纪无咎听完禀报,放下手中的毛笔,说道。他声音不大,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说给旁边的人听。
在场的只有两个太监,二人都没资格对这句话发表意见,所以低着头,神色越发恭谨。
“你先下去吧。”
“奴才告退。”地上跪着的人站起身,依然弯着腰,恭敬地退了出去。若是素月看到他的脸,必然不会陌生。
等到室内只剩下两个人,纪无咎又说道:“皇后倒是个明白人。”
“到底是叶先生的孙女。”冯有德附和道。这话虽有道理,却并不合时宜,似乎在提醒纪无咎他需要对她保持仇视。
纪无咎淡淡地扫了冯有德一眼,转而问道:“她那个宫女叫什么,素月?”
“回皇上,正是此名。”
“犯了贤妃的名。”
皇上对贤妃似是真的上了心,冯有德心想,连这一层都想到了。素月是皇后的贴身宫女,名字的“犯”与“不犯”全在皇上的一句话,毕竟后与妃的区别相当於妻和妾,贤妃再受宠,她也是妾。
冯有德以为皇上会下旨令叶蓁蓁给素月换个名字,可是左等右等,皇上竟未再说一句话。他抬头看去,发现纪无咎正提着笔,接着批起了方才的奏章。朱红色的毛笔头在墨色的字间行走,甚是醒目。
冯有德不知道自己是否该主动问一问皇上,欲言又止了半天,话终於到了嘴边,纪无咎突然一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澄净无波,却透着股凉意。他心中一惊,忙又老老实实低下头。
纪无咎翻开另一份奏折。这份奏折来自新近上任的三大营总兵,内容是请求皇帝亲临三大营检阅军队。
要的就是这种识趣的人。
叶蓁蓁审宫女落水案的这几天,皇宫之中流言四起。人人都说碧心亭死去的宫女托梦给叶蓁蓁,向皇后娘娘诉说冤情,并且指出了杀人凶手。
不过皇后娘娘跟前那几个人的嘴巴都很严,怎么打听也打听不出什么。只素风一时口急,些微透露了一些,说那个凶手犯花神。这话被宫女太监们传得有鼻子有眼,甚而说什么不须皇后娘娘出手,那凶手自会被花神收拾掉。
这就更玄乎了,犯花神有很多种解释,或是八字犯,或是名姓犯,或是当日某时辰某地点刚好犯……皇后娘娘指的是哪一种?
纪无咎听说了此事,不过一笑置之。装神弄鬼的把戏,看她能玩儿出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