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祭奠
「您是把您的那什么道主之位当成了金刚钻?什么活儿都能揽?」
侉人骸骨的脚步声轰轰隆隆, 微予梦看着宋丸子,轻轻笑了一下, 说道:
「所谓六欲天,乃人之六欲关卡, 只要道主愿意,就能使出千般手段去磨砺别人的道心, 这其中的乐子, 你不想尝尝么?」
宋丸子挥挥手,十丈高的巨大骷髅举起了手里的石斧,在她身后,宋归雪无声地站着, 一身黑焰明灭, 还有呦叉着腰站在檀丹的身上。
黑衣女修士说:「我一个厨子, 玩儿菜刀都玩不过来,玩儿什么人心啊?」
四舍五入算是一万年没吃饭了, 宋丸子只觉得自己肚子里有个洞,一头犍牛她都能独自吃下去,三两口吃完了一碗胸口油,喝一口热汤,她见微予梦还想说什么,手指一指她道:
「砍她。」
说完了继续扒拉储物袋找吃的。
微予梦侧身躲过一击, 又见宋丸子开始揉面团了。
侉人能够横扫北洲不是没有原因的,万年前北洲人族也曾集结无数大能,可照样被他们杀得屁滚尿流, 因为侉人虽然不能修道法,却有天生强悍的**,很多五行修士成就金丹,论单打独斗都未必比得过一个只是长了一百多岁的侉人。
「世间万事都是生意,只有价码够不够,你让这些傻大个停手,想要什么条件尽管说。我只要两样东西,第一,我的六欲天需要这万年古阵的阵灵,我原本以为是寻常大阵,却没想到是星阵,既然你说你是创阵之人的徒弟,我姑且信了,那咱们就谈谈我请你去驭使阵法,你可愿意?又是个怎样的身价?第二……你就不能让它先停下么?」
微予梦淩空而起才避过了侉人骸骨的又一击,她手指轻弹,一道琴音打在了石头似的一根腕骨上,只见那比人腰还粗的骨头应声而碎,碎块簌簌落在地上,又从地上飘起来,重新「长」了回去。
万年前的阵法被宋丸子重新注了些灵力,就能让微予梦这样的高手疲於招架,可见苍米的才华高绝,阵法之精妙,也更能让宋丸子想起他曾经是何等用心地想要做自己能做的事情,为了戎,为了他自己,又或是为了侉人和人族的更多人。
「停下来?微大道主这么厉害,区区几下乱砍,算不了什么。」
宋丸子十分记仇,也记恩,当日在宿千行的逆时境里,是微予梦将她放了出来,这次的事情她们二人各有立场,也犯不上就当对方是死敌,可微予梦这人实在狡猾莫测,哪怕她那句「世间万事都是生意」实在听进了宋丸子的耳朵里,宋厨子先考量的还是要让她吃点亏才好,不然再好的生意做起来,也碍於两人的悬殊会让她蹩手蹩脚。
是的,宋大厨早就忘了自己让宋归雪敲了微予梦的闷棍,也忘了自己现在还让能吓死人的侉人骨头追打着微予梦。
还嫌弃人家不够倒霉。
说到底,还是微予梦让别人理所应当听她的那姿态让宋丸子很看不顺眼。
知道别人的过去就这么了不起么?又岂知从过去推算出的未来都只是一种可能而已,哪来的那么多笃定?
细想想,宋丸子这半辈子仿佛是凭空生了一根反骨,凡是认为她应该跪下、应该低头、应该退步的人,俱不是她喜欢之人,前有明宵、宿千行,甚至让对她说「人力有尽」的明於期,后嘛……还有无争界和玄泱界的天道,再有那个要命器师陈砚,还有眼前这个六欲天的大道主。
微予梦看她垂着眼不慌不忙将一块平整的石板架在火上,只能接着说:
「第二,我自千年前接管六欲天,便有心使世间修士再不会死於进阶时的心魔,可舌身二道从不服我,先代道主死之前还弄了个指定继承,朱宏和段襄抱残守旧不知变通,只一心逞道主的威风,少做道主该做之事,我有心换了他们,也是真将你看作接替朱宏的不二人选。」
手里的小面团醒好了在揉上了劲儿,宋丸子斜眼看了看微予梦道:
「微道主真看得起我这个深有残疾的倒霉厨子。」
「倒霉」二字,宋丸子咬得清楚,把一句好话生生挤出了多番意味。
「」您不说我还忘了,你是六欲天的大道主,本该约束好六欲天中诸人,可朱宏以人血洗锅未见你阻拦,等我搅了他祭天的场子,你却一副收拾残局的样子出现。我想了想,你既然看朱宏不顺眼,自然就乐得看他作尽恶事,引得众人不满最好,但是万家点点又做错了什么?朱宏用她的血,还想行其他龌龊,你呢?大道主?你也对她物尽其用,把她当成了争权夺利的一枚棋子,又跟朱宏有什么区别?」
「你说朱宏道主该做的事情不做,难不成你们这种不把人命当命的做派就是道主该做的事儿了?」
宋丸子的话,让微予梦竟然有些语塞。
她没想到,自己会听见的竟然是这个。
六欲天盘踞东洲,以一群散修的势力能与中洲各大宗门平起平坐,这几年在她的谋划之下更是声势赫赫,在中洲也风头无两,这其中有多少手段、多少牺牲和妥协,又有怎样的场场争夺,一路走过来的微予梦自己都说不清楚了。
那个万家点点修为浅薄,除了是纯阴之体之外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更因为体质原因,身有一股郁郁之气,平时就是个寡言又寡淡的姑娘,总是无声无息地跟在人们后面。
可今天,就有人愿意为这么一个姑娘来质问她,还真的将她问住了。
站在这样一个女子的角度,她和朱宏又有什么分别?
「我……」
「微道主,我也喜欢跟人做生意,可我这人吧,饿着肚子的时候就特别没有谈价码的心,要不您先忙着,我吃完了骨汤泡饼咱们再聊?」
宋丸子的话音一落,侉人的巨斧又砸了过来。
微予梦深吸一口气,心中万般思绪先放下,双手十指尽出,如浪花般翻滚不休,那个侉人的遗骸被几乎彻底击碎,却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宋丸子回头看看宋归雪,轻声说:「要不你先回来?我有我师父的阵法庇佑,不会出事的。」
居然还真把侉人密藏里绝世阵法当成了她「师父」的东西?
宋归雪看了宋丸子一眼。
她现在本就是一道黑色的魂魄虚影,眼中有两团暗红的火焰,是没有什么眼神之说的,可宋丸子就觉得自己是被白了一眼。
黑色的业火渐渐回拢,最后缩成一团,连着宋归雪的魂魄一同回了鸾羽之中,宋丸子一手将斑斓的羽毛摄到手上,另一只手接住了要往地上倒的「雪中枭」。
褪去了污泥之后,雪中枭白色的枪头洁白如雪,仿佛从不曾被放置千年。
宋丸子把它收回了自己的储物袋里,又小心地将那团鸾羽重新编回自己的脖子上。
「你还说你不常用它,真看见了不是立马就上手了?口是心非。」该收的收好了,宋丸子在心里叨叨宋归雪。
宋归雪照例是不理她的。
宋丸子又说:「这阵法是万年前一个叫苍米的星辰阵修所造,跟我确实是一脉相承,我从他那儿学了几百年的星辰阵修之法,喊他一声师父应该没错吧?」
昔日种种尽成云烟,无论是惊才绝艳的小结巴,还是那个在部族前程与私交情谊之间反复权衡的戎,无论是侉人的那一排帝字头,还是为了苍米报复侉人遗族的宋玉晚,无人能逃过。
万年一弹指。
沧海化桑田。
他们旧事早成了北洲绵绵不绝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