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征答应着,听见何循又在那边读「关关雎鸠」,心想这会子柳檀云只要听何循吱一声就够了,反倒是何循,若不叫他做点事,定要急死。转而,又在心里想着自己有何慕那会子是怎样的,想着,便走开了。
何夫人待何征走后,又要劝何循去歇息,忽地耿妈妈从产房出来,耿妈妈对何循说道:「少夫人要听《春秋》。」
何循忙问:「哪一段?」问完了,见耿妈妈一头雾水,忙说道:「知道了,我立时便背给她听。」
耿妈妈见何循答应了,便忙又向房里去。
何夫人忙道:「隔着窗子,她未必听得真切,定是她这会子使性子呢,你莫理会她。」
何循急道:「云妮使性子就是当真害怕了。母亲,那《春秋》头一句是什么?」
何夫人见何循连《春秋》都忘了,便脸色淡淡地提点他一句,随后才要再劝何循,就听何循催促道:「母亲赶紧替云妮收拾一下,看她生了孩子能吃些什么。」
何夫人听何循交代她这事后便对着窗子背书,心里微微有些牢骚,随后又觉这会子柳檀云能使性子自己不能,於是看着那手忙脚乱的儿子,便去交代厨房里婆子媳妇去了。
屋子里,柳檀云隐隐约约听到何循的声音,果然心里安定了许多,因知要省些力气等着后头用,於是便尽量平静地躺着,待到隐约听到三更的梆子声后,便问身边的耿妈妈:「循小郎呢?」
耿妈妈忙道:「姑爷还在呢,夫人也在外头呢。」
柳檀云听说何夫人也在,不由地一笑,随即隐约听到一句声嘶力竭的「君子之道费而隐」,心想何循怎又背到《中庸》上去了,忽地就觉身上痛的十分厉害,顾不得再想旁的,听到身边人叫她用力,便顺着人声用力。
如此,不过一盏茶功夫,柳檀云便精疲力竭,临睡去前,隐约听到一声小儿啼哭。
这边厢柳檀云睡去,那边厢,听到小儿哭声,外头的何夫人便赶着来看。
等了许久,才见产房的门开了,穆嬷嬷抱着个小孩儿出来,笑道:「恭贺夫人、少爷弄璋之喜。」说着,唯恐何循不会抱孩子,便将孩子递到何夫人手上。
何夫人听说是个男孩儿,心想阿弥陀佛,若是个女孩子,指不定何循两口子将来要为这女孩儿的亲事愁成什么样。
何循颤着手,在那小孩儿身上摸了一下,瞅了一眼,心里微微有些失望,原本想着自家的孩子该是白白胖胖,跟何霞歌那毛猴子是不一样的,没成想这孩子在灯光下额头上满是绒毛,看着比何霞歌还像猴子。虽有些失望,但这失望跟心里的欢喜比起来,便很是微不足道,忙连连咽了两口唾沫,哑着嗓子激动地问:「云妮呢?」
何夫人听到何循嗓子哑了,几不可闻地从鼻子里嘿了一声,随后便领着人将孩子抱到东边的耳房里。
穆嬷嬷见何循眼睛红着,便笑道:「少爷放心,少夫人睡着了,睡着之前,嘴里嘀咕了一句‘君子之道费而隐’。」说着,瞧见何循要进去,忙又劝道:「少爷去随着夫人看孙少爷去,不然明儿个少夫人问小少爷长得如何,少爷答不出来,岂不是叫少夫人以为少爷不喜欢孙少爷?」
何循嘴里答应着,然后嘀咕道:「那小子就叫费而隐得了。」
穆嬷嬷听了,笑道:「少爷万万不能说这话,少爷好不容易娶了少夫人,少夫人又好不容易生下来的,怎就姓了费?」
何循干笑两声,想着方才何夫人将他儿子抱走了,又见何二少夫人竟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直陪在这边,此时何二少夫人正忙着叫人打赏稳婆照料柳檀云。
何循忙谢过何二少夫人,因见这边没有自己什么事,便向耳房那边找何夫人去了。
忙了一通,第二日一早,何循依旧进不得产房,又听人说柳檀云还睡着,於是在何侍郎的耳提面命之下,赶去了衙门。
才到了衙门,没一会子何夫人便叫人送了喜蛋给顺天府众人,於是顺天府上下便又纷纷跟何循道喜。
过了午时,厉子期果然过来了,厉子期这会子过来,却是催问顺天府何时将他的状词递呈给皇帝。
厉子期虽耿直,却也不是全然没有心机,因瞧见这顺天府里何循虽不是最能做主的人,却是身份最特殊的,觉得何循这太子的小舅子、柳孟炎的女婿无论如何都是告倒田家的上好人选,於是便也不去找旁人,只找人问何循的行踪。
厉子期这人身份也麻烦,虽说他如今不是柳老太爷的弟子了,但谁知什么时候柳老太爷又对厉子期动了怜惜之心。因这般想着,顺天府上下也乐意将厉子期这么个难缠之人弄到何循这边来。
於是乎,何循才因喜得贵子眉开眼笑,转而便因厉子期来了眉头微颦。
厉子期过来后,见何循嗓子哑了,便说道:「何小哥怎这般不主意保养自己?」
何循笑道:「晚辈娘子昨晚生孩子,因此嗓子哑了。」
厉子期并不去深究这其中的因果关系,便说道:「才刚听人跟你道喜,原来是这事,何小哥得了个小子么?」
何循笑道:「正是个小子。」
厉子期闻言,又问:「可起名字了?」
何循随口说道:「大名是该上头的长辈起的,但这小名,我琢磨着就叫费而隐。」说着,心里将「何费而隐」这名字重复了几遍,越发觉得自己这名字饱含深意,正是藏着为人处世之道的上成名字。
厉子期叹道:「君子之道,中庸。莫不是就为了这个,何小哥也不肯接了这状子?」
何循心里一激灵,心想厉子期这绵里藏针的能耐可不输旁人,才说着他喜得贵子的事,怎又暗讽他胆小怕事,笑道:「瞧厉大人说的,厉大人的状子,顺天府不是接了吗?」说着,想起柳檀云写的那梅花篆,暗道既然八皇子手上有田家的「把柄」,那再火上浇油,叫八皇子手上再握着田家「逾越」的状子又何妨。总归八皇子握着田家的「把柄」越多,八皇子心里越会以为自己能拿捏得住田家,如此八皇子跟田家的嫌隙便会越来越大,毕竟八皇子如今就如溺水之人,正是心慌意乱的时候,给他一根稻草,他也会将那稻草当做救命的绳索使用。且柳孟炎也说要将伪造的田太妃勾结三王的「罪证」给田家,田家人为弄清楚这罪证就要花上一些功夫,如此,指不定田家人为在弄清楚这罪证之前防着这事泄露出去便伸手帮八皇子一把,如此,十有□要被八皇子拖下水。
心里想了一大圈子,何循便对厉子期说道:「像厉大人这样的耿介之人委实不多,毕竟谁家不是上有老下有小。」
厉子期昂然道:「难道就为了这,叫世间正气荡然无存么?」
何循叹道:「自然不是,像是晚辈这样的人,活了十几岁依旧靠着家世在这世间混饭吃,比厉大人更明白一事,那便是迂回。据我说,厉大人将状子递到岳父面前,岳父就会叫厉大人去寻顺天府;厉大人将状子拿到顺天府,顺天府又会敷衍着厉大人瞒而不报。如此,厉大人的正义难以昭彰,反倒会引来田家人,田家人势必要对厉大人不利。」
厉子期拧着眉头,叹道:「厉某来之前,已经将家人送到别处居住,此时厉某不过是只身之人,并不怕田家算计。」
何循点着头,冲疑地说道:「我有一计,却不知厉大人信不信我。」
厉子期忙道:「是什么计谋?」
何须说道:「厉大人不如将这状子送到八皇子府,也便是雅郡王府。想来,八皇子定会将这状子递到陛下面前,毕竟太后大寿在即,八皇子是如论如何都要进宫的。」
厉子期心想八皇子虽丧母,但皇后犹在,八皇子也算不得戴重孝还是能够进宫的,但是八皇子跟田家的关系,定不肯替他递了状子,於是纳闷地看着何循:「何小哥并非不知八皇子的母妃便是田家人,为何还要告诉我去寻了八皇子?」
何循笑道:「厉大人,八皇子不是什么能够‘大义灭亲’之人,乃是个十足的小人。恰因如此才当将状子递到他那。厉大人想啊,这小人之举是什么?自然便是翻脸无情。八皇子如今意志消沉乃是因连番被陛下太后训斥,此时八皇子正想着如何在陛下面前翻身,若得了这状子,他定会当这是他‘东山再起’的好时机,定会拿了这状子给陛下看,叫陛下知道他是能够‘大义灭亲’之人。」
厉子期闻言忙道:「厉某怎可与小人共事,若借了小人之手……」
何循叹道:「这正是君子之道。难不成厉大人宁肯放任田家做那不规矩之事,也不肯委屈一下跟八皇子结交?厉大人要知道,千里之堤毁於蚁穴,田家并非寻常人家,这些大户人家,面上叫人知道一分错,内里就已经错上了百分。若不及时将田家这不正之风刹住,只怕后果不堪设想。且,厉大人不乐意叫陛下看到你的状子?」说着,便紧紧地盯着厉子期看,见厉子期眼眸微微转动,似是犹豫不决的模样,也不逼着他下决定,只想着今日且将厉子期打发走。
厉子期心里踌躇不定,嘴上说道:「厉某早已不做官了,莫再叫厉某什么大人了。」
何循顺口说道:「一日是大人终身是大人。」说完,隐约觉得自己这话有哪里不对劲,不及细想,见厉子期要告辞,便赶紧送了他出去,待厉子期走后,想着衙门里没事了,便决定回家去看何费而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