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铃声响起的瞬间,杨教授突然劈手一指一个人,道:「起来。」
那个被点名的人一惊。
沈昼叶突然发现那是个熟面孔——那个在厠所外嘲讽她的,在高中部多媒体教室上课时坐在她前面的男生。
「告诉我你的解题思路,」老教授语速飞快地说道:「还有用到的公式。告诉我你是怎么推它的。」
那男生支支吾吾了半天,老教授不虞地眯起眼睛:「不知道就说不知道——你呢?」
她真的非常凶,几乎是立刻就移往了下一人。
第二个被点起的人,居然也是早晨时在厠所外编排沈昼叶的人之一,他站起来时手足无措,沈昼叶隐约瞥见那人的演算纸,几乎是空白的。
「你的思路?」杨教授拍了拍黑板,淡漠地问:「不要答案,思路就够了。」
那学生竟也答不上来。
杨教授给了他十秒钟的时间,见他在浪费时间,直接又点了下一个。
老太太扫了一眼这个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的女生,看了眼她的演算纸,直接让她坐下听讲,又精准地点了最后一排的一个男同学。
她竟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懒得说。
——而且,居然全都是,今早在厠所前聚众八卦的那拨学生。
沈昼叶都楞了,接着就意识到杨教授朝外看的那一眼,应该是将所有八卦者的脸都记住了。
被点起来的男生犹豫道:「……我考虑了B1等於……」
「——坐下。」
杨教授直接打断了他。
教室里鸦雀无声。大概是那场景太可怕了,杨聂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收拾了四个人,她虽一个重字都没说,却将人收拾得极其难看。
——那真的是在收拾。
「最后,」杨聂冷淡道:「——我点个人名。」
那一瞬间,人人自危。
每个人都生怕杨教授点到自己的名字,毕竟这场面太过血腥——在座各位都是优等生,谁被当众下过这么狠的面子?没人受得了。
陈姓班长对小转学生小声道:「这题不难。」
——幷非常谨慎地将自己的演算纸一撕,递给了她。
还不等沈昼叶告诉陈啸之可以但没必要,杨聂就开了口:「——这班上是不是有个叫沈昼叶的?」
教室里登时一片松了口气的吁声。
被点了名的沈昼叶险些喷出水来,呛咳着站起,道:「这——这道题?」
杨聂漠然点头:「对。求两点间电压变化关系式,提供思路即可。」
沈昼叶咳嗽不止,拿着自己的演草纸念道:「答——答案是Vpq等於负B1平方乘以sigma二乘以根号下6BI分之m,再乘以sin大括号里t减t0……」
那一瞬间,杨聂终於挑起了眉。
「思路是什么?」老太太立即追问,「你不能只有个答案吧?」
这问题我也知道!沈昼叶立刻飞快地回答:「因爲达到题目条件的时候导体角动量等於零!」
「……」
全教室的人:「…………???」
——哪跟哪??
梁乐瞬间窒息,这根本算不上思路,便拼命戳她,浑身上下写满了对美国人的恨铁不成钢。
小美国人:「诶?」
小美国人带着一丝试探补充道:「……所以可以得出Vpq等於负B1……?」
——又要念一遍答案。
梁乐:「…………」
但是在梁乐以爲沈昼叶要被献祭的那一刹那——
——杨聂却眯起了眼睛。
老太太一点头道:「很好。这思路就够了。」
-
「先对大家道个歉,」杨聂老师微一弯腰道:「刚刚这一切都是因爲我的脾气而起,可我绝不会改。」
阳光落於地面,映着浮灰。
教室里鸦雀无声,沈昼叶无所适从地坐了下来。
杨教授又道:「今早我来之前,在厠所里,听见了一群人对一个女孩的质疑。」
沈昼叶揉了揉自己的脸。
「他们质疑一个人的年龄,」杨聂缓慢地抬起头:「以那个人年龄,和那个人本来的成绩,甚至那个人的长相和性别,来断定她来这里一定是别有所图,断定她一定是在抄,断定她什么都没学过。」
梁乐扭头看了沈昼叶一眼。
讲台上,杨聂冷淡地看着下面的道:「——如果任何人有这种想法,那我不建议你们继续在物理这条路上走。」
那话,当着一百多人的教室,都说得极其直白。
沈昼叶瞬间羞耻到脸都红了,捂着脸往桌子里钻,却又听见杨聂说:
「因爲你在这条路上走,就是会遇到比你聪慧一万倍的人,」杨聂冷冷道:「最后那个学生说的解题思路,这教室里就是有人一听就能听明白。她哪怕再往下说一句,对他们而言都太多余。」
杨聂双手缓缓合拢:「——但是对很多人来说,他们根本听不懂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现实。」杨聂教授目光扫过所有人:「——也是天资。」
仍然没有人敢说话。
「我没想过这女生能做出这个问题。」杨教授坦白道:「但我也没想过她做不出来,她做不出来,我一样会下这个女生的面子。我从不针对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杨教授道:「但是我希望你们时刻谨记,成绩、性别甚至年龄长相不代表一切。」
「在物理这条路上,注定会有很多困难。」杨聂教授淡然地说:
「我们学科本身的困难性,面对的资金的不足和一处细节失误则全盘皆输的实验……我的学生曾经推翻了自己亲手建立的理论模型,一个大男人大半夜在办公室哭成泪人。」
「这些我都可以理解,尊重,」杨聂教授看着下面的少年们:「可我理解不了那句『她考的那么好,一定是抄的』。」
「行了,下课,」杨教授一看表道:「刚刚占用了你们课间。现在给你们八分钟休息时间,大家先上个厠所,回来我继续给你们讲点新东西。」
然后杨教授将教鞭一放,直接出门走了。
沈昼叶:「……」
沈昼叶还沉浸在震惊之中,她扭头看向梁乐,梁乐也瞠目结舌半晌,才冒出一句话:「卧槽这教授……」
「……我……」
沈昼叶还没说完,脑袋就被一个人拍了拍。
「你什么你,」陈啸之按着沈昼叶的小脑袋,没好气地道:「刚刚那答案是你做的吧?」
脑袋被按在桌上的沈昼叶:「诶?是呀。」
陈啸之:「……这还差不多。」
他小心地一揉沈昼叶的卷卷毛,可是大概手感太好了,揉了一下停不住,硬是将小姑娘的小天然卷都揉得炸了起来。
「我那天真的不是真心话,」陈啸之一边撸毛一边小声说:「我去给你接热水。」
又是热水!
沈昼叶抗拒地拍他手掌:「我不要喝热水,你也别摸我头……」
陈啸之嗤地一笑,不顾抗拒,将沈昼叶的水杯拎了起来,起身去接水了。
-
中午午休,沈昼叶是在大学里度过的。
教室里的同学几乎都是在外面吃饭在外面休息,连梁乐也不例外。但是沈昼叶有张本校的饭卡,有清华饭卡谁要出去吃饭——她便去离得最近的荷园刷了份京酱肉丝和冰激黄桃,吃得心满意足,又溜溜达达地回来了。
天文台所处僻静,风煦日暖,白塔矗立天地之间。沈昼叶抱着自己打包的柠檬茶和玛芬蛋糕,坐在了天文台背后的角落。
阶梯教室人杂,她不便放东西,因此都是随身背着——她把自己的书包放在了脚边。
十五岁的沈昼叶坐在白塔下吹着风,太阳将她晒得暖洋洋的,周围行人稀少,适合做点不该被人看到的事情。
她捅开柠檬茶的包装,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支笔,和那一本本子。
阳光十分的好,那本子上满是洇开的墨迹。
十五岁的沈昼叶吸了口柠檬茶,按了按圆珠笔,然后开始写,她即将寄去未来的回信。
——她是如何成爲二十五岁的自己的呢?
未来的十年,对沈昼叶而言,更像一个虚无缥缈的概念。十年是这女孩已经经历了的人生的大半,二十五这个数字,几乎是现在的她的年龄乘以二。
在年长的她温柔的笔触之下,她又经历过一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