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难过啊,」小女孩抱着她,悲哀地道:「我还夸下海口说我以后会是个御姐,个高胸大,看到你我心都凉了……」
她这么多年其实也没长个儿,卷卷的头发和窍细的身量与过去的自己一模一样,只不过小时候的她扎着个很不服帖的马尾辫,如今她放飞自我地天天散着头发。
二十五岁的沈昼叶一边哭一边抹眼泪,抽抽噎噎地说:「滚、滚啊,别学陈啸之那个狗东西说话……」
「你明明也学了。」小昼叶抽抽鼻尖儿,委屈地说:「我和你会说的脏话都是跟他学的,别以爲我不知道。呜,原来我的胸原来是命中注定……」
群星闪烁,流星划过静谧的宇宙。
沈昼叶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紧紧抱着年少的自己,泪水全都蹭在了她的头发上。
「你也太奇怪了。」
「……嗯?」
「你想让我放弃的,所有东西,」
生嫩的声音,温和地在宇宙星云间响起。
「……你自己,没有一样,是想要松手的。」-
……
「我怎么来的这里?这问题我真不清楚,」小昼叶诚实地说:「我好像是在准备CPhO决赛来着,在家里,当时被你搞得很生气,不知道你怎么能这么傻逼,随手抄过一张纸就准备駡你……」
沈昼叶:「……」
「我也是差不多的情况,」沈昼叶狼狈道:「然后突然迸出好多星星,我就突然掉下来了。不过话说回来了,我还是觉得你比较欠打一点儿。」
她们两个人——一个人,总之怎么说都行,搞得人相当糊涂——走在温柔的星空之间。
小昼叶:「是的,下坠感。」
然后小昼叶又礼貌地说:「你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我第一次知道我自己这么讨厌。」
沈昼叶:「我当时就该把我那只油性笔扔掉。」
小姑娘说:「駡自己的感觉爽吗?」
沈昼叶丝毫不饶人地反问:「喷自己的感觉爽不爽?」
小昼叶:「……」
算了,这情况,怎么对喷都是喷自己……
「真没想到居然还能和你见面,」沈昼叶忍不住掐了一下手腕,觉得还挺疼的:「……而且我们到底是在哪啊?」
小昼叶想了想,道:「这个空间的存在比较模糊,介於真实和虚假之间。但是近来的方式我记得特别清楚,我和你一样,都是被吸进来的。」
沈昼叶挠了挠脑袋:「……反常识。」
小昼叶点点头表示认可,又道:「但是话说回来了,今天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一件不是反常识的啊。」
沈昼叶说:「这可真是一锅粥了。」
小姑娘也叹了口气。
「谁说不是呢,」小姑娘小声道:「……感觉也不像是梦,而且我直觉觉得,我知道的东西比你多点儿。」
沈昼叶一惊:「啊?」
「我知道的东西比你多。」小姑娘叹了口气:「——我知道四件事,是我被吸来前,一个很模糊的声音告诉我的。」
沈昼叶:「……一、一个声音?」
「第一。」小姑娘道:「……这个空间不能说是真实存在。但我们现在这一瞬间,肉体确实不存在於现实中。」
沈昼叶一怔:「不是——你再告诉我一遍那个声音?是声音吗?」
小姑娘诚实地说:「是。但是非常模糊,连男女都分不清……连说的是中文还是英语我都忘了。」
沈昼叶:「……」
确实,这个问题会出现在沈昼叶身上——在两种语言都是母语的前提下,人如果不去认真分辨的话,是很难分辨出说话的人所说的语种的。
「内还是外?」沈昼叶又补充道:「——声音的来源。」
小姑娘笃定道:「来自外部。这个我很确定。」
沈昼叶沉吟一声,道:「行,你继续。」
「一,这个地方不会伤害我们。」小姑娘说:「二,我们被吸进这个空间的原因,原因其实出在2018年的你身上。」
沈昼叶难以置信地以手指指向自己,道:「我?!」
小昼叶一点头说:「——你。」
「……」
「第三件事,」小昼叶又认真地说:「在我回去之后,我会把对你发飈的事儿忘掉。」
沈昼叶忍俊不禁:「FAIr enough……但是我会记得的吧。」
小姑娘温暖地点了点头,又说:「——第四件事。」
沈昼叶也笑了起来,看着年幼的自己。
「……是那个声音特别要我告诉你的。」小昼叶看着她,认真地说:
「你出去之后,一定要拼尽全力游泳。」
沈昼叶一怔:「游泳?」
「对,」小昼叶迷茫地说:「……那个声音要你拼尽全力游泳,还要你小心一点,说他没法保护你很久。」
「具体爲什么我也不清楚。」小昼叶在群星之间说:「……但我总觉得,这可能才是这场通讯的目的。」
沈昼叶温暖地笑了起来。
沈昼叶对小姑娘说:「嗯,我会好好记得的。」
这一切,都温柔得不可思议,甚至像是一场梦。
她伸手摸了摸年幼的自己的头发,只觉得触手的触感与她完全相同——沈昼叶站在星团中间,玫瑰般的星云如水面绽开。
小姑娘一楞,问:「记得游泳?」
二十五岁的沈昼叶忍俊不禁:「不是。」
小姑娘头上biu一声,又冒出个问号。
「——是记得你是怎么来喷我的,」沈昼叶轻松却又不无怅然地道:「我可真没想到,我会让你这么失望。」
小昼叶诚恳地道:「……确实挺失望的。」
「我猜也是。」沈昼叶笑着说:「……要不然你怎么会这么凶?」
小姑娘则看着她,认真地问:「那你会记得吗?」
「记得我对你说的那些话。」小昼叶重复道:
「……记得我们是同一个人。」
二十五岁的她鼻尖发酸,对年幼的、锐利而锋锐的自己,用力地,嗯了一声。
「所以,」沈昼叶又试探地问:「……你还是会重蹈我的覆辙。」
小昼叶看着她,柔和又灿烂地笑了笑,甜甜地对她说:「我也不知道呀。」
那一刹那群星涌上,如飓风一般环绕,沈昼叶惊叫一声,看见年少的她也同样被卷了起来。
下一秒流星散去,唯余璀璨星空,广袤无垠。
……-
…………
……
万里之外,帕罗奥多市。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雨,陈啸之的办公室里仍开着冷气,他刚挂了和沈昼叶的视频通话,通话末尾沈昼叶声音还带着一点柔软的哭腔,哀求他帮忙改签机票,说自己不想在那里待了。
陈啸之挂了电话后,的嘲讽之意溢於言表。
陆之鸣:「……」
陈啸之嘲道:「我他妈不是让她去那边度假的?开完会想玩多久玩多久。我给她准了假,我全部报销,完事了跟我说自己在那边没事做,自己认床,说天气不好——天气不好。我跟你说沈昼叶这是个娇气鬼作精,你有什么意见?」
陆之鸣:「不是……」
「你听到她声音没有,她都要哭了,」陆之鸣不无心疼道:「你让她一个人度什么假啊?度假也得有朋友陪着吧,孤零零一个人待得那么远……」
陈啸之刻薄地说:「梁乐不是她朋友?她和梁乐约饭的事我还没说呢。」
然后他把目光平直地转回了显示器上。
极其的,铁血无情。
「……」
「啸之,你真的,别欺负她了,」陆之鸣叹了口气道:「……我真觉得她看起来好难过,你自己也任性,想折磨她,说不去就不去了……度假也得有主观意愿吧?再说了,小昼叶一个姑娘家待在那种地方,还落着单……」
陈啸之盯着电脑屏幕,两指推着额心,一动不动,脸色有些难看。
陆之鸣靠在门边,懒洋洋念叨道:「沈昼叶会什么?那个小姑娘本来就小小一只,还是那种跑个八百米都要命的小体质,力气又只有那么一丢丢,印尼治安也没多好……」
陈啸之头都不抬,冷冷地看着屏幕。
「万一哪天回酒店路上被人抓了呢?」陆之鸣恶意地道:「你知不知道印度的女儿那个纪录片,就是关於印度公交强奸杀人案……」
陈啸之脸色极爲难看,一字一顿地说:「闭嘴。」
「——啸之,沈昼叶现在可落着单呢,」陆之鸣笑眯眯,语气和缓地烈火浇油:「发挥你的想像力想像一下?她柔柔弱弱的一小只,夜里黑黢黢的,小巷子,小昼叶,她连手机都没有,哭着喊救命……」
那一刹那陈啸之近乎崩溃地吼道:「我他妈不是让你闭嘴吗?!」
陆之鸣撩拨完就不管了,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陈啸之颤抖着抽了口气,尽力平静道:「日期太近改签不了,我刚给她订了张新的,明中午十二点飞洛杉矶。」
陆之鸣饶有趣味地问:「动作这么快?」
「——我挂了电话就打开订票网站了,」陈啸之死死盯着陆之鸣,几乎咬牙切齿地说:「沈昼叶的事儿,我他妈还用你——跟我放这种屁?」
昏昏的天光下,陆之鸣审视了陈啸之三秒钟,复杂地问:
「陈啸之,你是不是连想像一下她喊救命,都觉得受不了?」
陈啸之盯着他看。
那几乎是在博弈,陈啸之盯着他,陆之鸣不甘示弱地回望,脸上写满了非得得到这个答案不行。
过了足足一分钟。
陈啸之收回眼神,淡漠道:「……是。」
「我在她飞机起飞的时候就后悔了,」陈啸之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我他妈……」
「……我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去?」
陆之鸣说:「我也好奇……」
然而,还不待他说完,下一秒陈啸之就恢复了油盐不进的冷漠脸:
「不过我问过了,治安还是可以的——也算是治治她的那些鬼毛病。认床?真敢说啊。」
「娇气死了。」陈教授别扭地嘲道:「就当收拾两天,明天让她回来。」
然后他十分嘴硬心软地手指一动,将新订的航班信息截图,在微信上给沈昼叶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