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被打败!
舞蹈生很抗摔,在宋茵练习强度最大的时候,身上没有一天不带着伤,到处青一块紫一块,家里的医药箱用得最快的便是各种膏药和红花油,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所有的衣服上都是洗不干净的药酒味,宋母每次边洗边偷偷抹眼泪。
不过是摔倒了,有什么呢?她不畏惧除失败外所有的打击。
毕竟这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不是唾手可得。
首先便是一个拉退翻身的动作,宋茵压下腿定了半晌,才等到音乐响起来,接着往下跳,所有的动作其实早熟悉到成爲肌肉记忆,她能分毫不差地演绎出来。
音乐渐急,宋茵加快舞步,旋入人群当中,灯光变暗,换成缭乱的顔色,周身都是飞扬的裙摆,宋茵起跳,果然!又被踩住了。
宋茵又一次摔下来,顾不得疼,第一反应便是飞速反过身紧紧抓住那人未来得及收回的脚踝。
音乐停了。
宋茵呼出一口浊气,缓缓抬起头来。
那是一张算不上熟悉的脸,皮肤白晰,眼睛狭长,从排演之初到现在,宋茵甚至从未与她说过话。
「这是第三次。」
「为什么?」
宋茵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问出口。她们无冤无仇,
女生慌乱地抽了一下脚,没能抽回去,下一秒,宋茵却轻飘飘松开了手,女生倒退着踉跄好几步才站稳。
「到底怎么回事?」这下场边的老师也急了,又怕宋茵摔出个好歹,又怕导演真的发脾气,不待别人出声先匆匆朝台上问了一句。
宋茵扶着地板最后一次从地板上起来,落地时,脚腕上颤了一下,她很快站稳,把目光投向台下,声音不亢不卑。
「老师,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第三场开始到现在,这位同学总都在起跳的时候踩住我的裙摆。」
全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那女生一人身上。
她似是受到了惊吓,左右张望,仓皇地退了两步,连连摆手,「不,我不是故意的。」
「一次是巧合,三次都踩在同一个地方,这也是巧合吗?」
「我不是故意的,我之前没有踩……」
「你在说谎,」群演当中有人走出来替宋茵作证,「你踩了三次,我明明看见了!」
观众席上领导们的脸色彻底黑下来。
京舞的学生女性占据绝大比例,女生多的地方是非也多,少不了明争暗斗,若是小打小闹做老师的通常便装作看不见了,毕竟谁也管不完这么多,可这是什么场合?
这样的台面上,居然还有人敢耍心眼,学校投资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她简直就是把拍摄当儿戏,重跳了这么多次,所有人都在爲她的胡闹买单!简直在崔导面前把京舞的脸都丢尽了!
「邵老师,这孩子是哪个系选出来了?」席下那排领导当中有人出声询问。
这便是要追责了。
女生的眼泪哗地出来了,「老师!老师,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再来一次,我真的会好好跳……」
现在换人也还来不及了,拍摄越延冲,效果越打折,她既是这样说,崔博涛便挥挥手,「行,那重来,26分钟起,接着往下跳。」
「宋茵,辛苦你了。」
摄像机后的导演最后安抚一句。
宋茵微微颔首,平缓了一下呼吸,重新回到了自己的站位。
脚腕上隐隐传来酸胀滞塞的痛感,可和浑身的淤青比起来,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这个插曲看起来就这样带过了,但得罪了领导们,想想也知道,拍摄结束之后,女生会是什么下场。京舞虽然学生不多,但每年退学和拿不到毕业证书的学生,还是同样存在的。
拍摄结束,在舞台的灯光下一整天,宋茵换了衣服走出中央剧院,才发觉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
中午时爲了上镜漂亮,所有人都只随便吃了一点东西,这样大的运动量,早已经饿得饥肠辘辘,夏夜的风里都带上了冷意。
真饿啊。
先走的一群人朝她道别,宋茵笑笑,打过招呼,扶了扶鬓角的头发,收紧风衣,沿着阶梯艰难地一步步往下。
剧院门外几百道阶梯,每下一级,脚尖上都传来滞塞感。
她的脚又扭伤了。
宋茵不知道有多严重,因爲她不怎么感觉得到那里传来的疼痛,浑身每块肌肉都是酸涩的,早已经疼得麻木了。
她走得实在太慢,只走到三分之一时,阶梯上便只剩她一人,大剧院外阶梯两侧的路灯有些昏黄,周边彻底安静下来。
宋茵在舞台上是个无坚不摧的女战士,坚强撑到这一刻,却忽然觉得心里憋闷得很,心酸又难受。
她不想哭,只能屏着一口气,甩甩头逼自己去想些美好的东西。
外婆的药酒,爸爸的怀抱,柔软的枕头……
宋茵低着头盯着白球鞋的脚尖走,这样阶梯便好像没那么长了。
一步、一步。
就在她觉得精疲力尽,停下来,考虑着要不要坐下喘息时,鞋尖前的阶梯地面上,忽地出现了一道人影。
不必抬头,宋茵的眼眶不受控地红起来。
很想哭,可她吸了一下鼻子,到底忍了回去。
「你怎么来了?」
下巴微微扬起来一点,台阶下的陆嘉禾与她齐高,视綫持平,他冲她挑起唇角微微笑了一下。
不似平日里的不羁肆意,有些温暖的意味。
他的黑发被路灯染成了柔软的棕色,漆黑的眸子像是等待了许久的黎明。
「来接你。」
陆嘉禾的声綫低沉舒缓,格外好听。
他悄然张开手,安静地等待着将她抱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