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2 / 2)

宋茵疑惑道︰「怎么了?佳思?」

宋茵的声音幷不高,还隔着一面墙,可陆嘉禾就是听到了,很柔和,像是瞬间把人的神志从混沌中勾了回来。他立在半空中的拳头顿住,冲疑片刻,终於松开程格周衣领,缓缓瞧向门口。

「六一,你在做什么?」

宋茵的声音很轻,有些怀疑眼前的一切是自己看错了,不过是去一趟洗手间的时间,回到包厢,碗碟已经碎了满地,汤水肆意流散在乳白色的大理石瓷砖地面上。

陆嘉禾俊朗的眉宇间那几份狠厉还未来得及完全收起。

宋茵在很多时候会觉得他是个幼稚的大孩子,可是眼前的这个人,不是。

他明明在不久之前还答应过她,不再用粗暴的方式解决问题,有什么都先和她商量,一转眼,便又重蹈覆辙了。

晋薇嗤笑一声,转过身靠墙,抱起手来看向别处。饭局的前半段,她还当真以爲陆嘉禾与从前不一样了,戾气被磨平了许多,现在看来,他压根就没变过。

「为什么要这样?」陆嘉禾不答,宋茵又问一句。

也许是她眼中的失望太过明显,陆嘉禾张口几次,竟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

程格周的魔咒仿佛就在这一刻应验了。

「现在是你的,不代表永远都是你的。」

「你们性格不合适,注定没办法走到最后。」

餐厅经理跟着服务生匆匆赶来,才瞧见包间里的情景,便抆了一把汗,对门口的宋茵急道,「姑娘,这……这碎成这样,可都要按原价赔偿的。」

宋茵没有等到陆嘉禾的答案,心一寸一寸沉下来,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您数吧,坏了多少,我们不会赖账的。」

程格周抆了抆唇角的淤血,撑着地面晃了两下,最后站起来。

卢佳思连忙上前扶住,低声问道︰「没事吧?」

人是她带过来的,程格周家里那样的背景,要是知道自家儿子被打成这样,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陆嘉禾怎么就着了魔一样这样打人家。就算是情敌,各凭本事,犯得上动这么重的手吗?

「没事。」程格周轻咳了两下,朝宋茵瞧过来。

他面上的淤青和肿胀显眼,唇角破了一些,似乎在流血。

本来该是一顿皆大欢喜的庆祝宴,现在却成了这样子。

宋茵在轮椅上俯下身,郑重地向他倒了句歉。

「对不起,格周。」

「茵茵,你不需要道歉!」陆嘉禾皱起眉来,张口欲要说什么。

「可你需要--」宋茵打断他。

这句道歉是代替陆嘉禾说的。她问不出他爲什么动手,可不管怎么样,这样打人就是不对的,无论有多少理由多少委屈,最后都会变成理亏的那一方。

程格周摇摇头,伸手扶她,却被宋茵不动声色躲开,直起身来。

「佳思,你帮我陪格周先去医院吧。」宋茵沉默了半晌,轻声道︰「医药费和所有的损失,我都会负责的。」

「真的非常抱歉,给你们带来这样的一天。」

说话间,服务生已经盘点好了摔碎的杯子和碗碟,记在单子上递给了经理,经理随后又递到宋茵手中。

也就是几百块钱,宋茵先前已经结过账,这下又掏出卡,刚递到经理手中,又被陆嘉禾截断,递上了自己的。

宋茵这一次没有再和他争,沉默着处理完所有的事情,摇着轮椅往前走,陆嘉禾也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宋父的单位离餐馆近,才出走廊,他便赶到了。

「爸爸,我在这。」

宋茵唤男人一声,最后抬头朝晋薇告了别,摇着轮椅进了父亲所在的电梯。

宋父大概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抬起手还朝剩下的两人微笑着招呼了一下。

「是你买的单吧?茵茵?」

电梯门缓缓合上,宋茵点头。

「那就行了,这些同学都帮了你许多,人一辈子可难得有几个好朋友。」

「恩。」宋茵接着点头。

宋父说了几句,便察觉了女儿的兴致不大高,「怎么了茵茵?要和大家分开不高兴了?」

宋茵摇摇头,声音有些恍惚,「爸爸,一个人的性格,真的是没办法被改变的吗?」

「当然不是。」宋父摇头,「人之初,性本善嘛。」

「大部分人的性格都是由环境决定的,能不能改变,不仅瞧他的决心,也要瞧身处的环境变化。」

宋茵靠在轮椅上,瞧着电梯里的镜子映出自己的倒影,眼神迷惘,神情疲惫,久久没有再说话。

陆嘉禾站在原地,瞧着那部电梯上的红色数字跳到了1。

她已经到了大厅里。

楞了片刻,那数字又缓缓升上来,他动了一下,抬手去按键,却已经有人提前按下了。

晋薇收回手,抱起来,同他一样等着电梯,忽地轻轻笑了一声。

「这好像是我头一次看见你失魂落魄的样子呢,真可怜,哥哥。」

这声哥哥字音咬得挺重。

陆嘉禾幷不看她,也不出声,自始至终面无表情,叫人瞧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我早告诉过宋茵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可她偏不信,有的事情,果然得自己眼见了,才能真真切切感受啊。」

意外地,这一次陆嘉禾却开口了。

「那你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冷血,忤逆,暴戾,没有人类该有的情感。」

「这就是你所看到的?」陆嘉禾忽地冷笑一声,「你还真是抬举我了。」

电梯的门缓缓打开,陆嘉禾却没进门,转身朝一侧楼梯的方向走去,走出几步,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蓦地转回头来,朝晋薇说了最后一句。

「有件你耿耿於怀的事情,我好像没告诉过你。」

「那年你掉池塘溺水,是我把你捞上来扔草丛边上的。」

「这条命是讨厌的人救下来的,是不是特别难受、特别失望?」

陆嘉禾下楼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楼梯间里,这一次换做晋薇楞住了。

陆嘉禾该是这个世界最讨厌她的人,当然,她也讨厌他,这个混世魔王总有数不清的办法惹妈妈掉眼泪,他本来就该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坏蛋。

那一年,她和大院里的小伙伴一块儿玩时候,不知道是谁失手把她推进了池塘里,所有人都尖叫着跑开了,只有陆嘉禾站在远处,神情古井无波,瞧她挣扎着往下沉,像是静静等待着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醒过来时候,晋薇已经被送到了医院,医生说肺部呛了些水,但没什么大碍。

至於到底是谁把她捞上来的,那天大院里的人聚在一处太混乱,易音没问清楚,晋薇至今也不知道。

那天赶到场的每个人,晋薇病愈后都跟着妈妈上门致谢过,那些人里,唯独没有陆嘉禾。

「茵茵,吃饭了。」

老人推开厨房窗户,唤了一声院子里的外孙女。

「马上就来。」

晨光里,宋茵正扶着把杆做脚板面的弯曲和伸直,额头间练得都是细汗,扬声应了姥姥一句。

姥姥年纪大了,耳朵不大好,没听清楚,又走了两步出来,「休息一会儿,等一下再来练,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宋茵笑了一下,只得拄着拐杖,跟着姥姥进了厨房。

两菜一汤,长方形的桌子上放了两个人的分量,宋父回了江大,早前便打来电话今天会在学校里吃饭。

先前江大教职工小区的那套房子已经卖了,现下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住处,就只有姥姥这儿还宽敞些。

老房子有些空,但打扫得干干净净,一草一木都料理得很好。

宋茵记事起姥爷便不在了,这么些年都是姥姥独自一个人守着,又时想要接她去城里住几天,她却哪儿也不肯去。

「先前那药酒有没有用?」老人问着,给她夹了一筷子清炒西兰花,眼皮因年纪大了,微微有些塌,目光中含着期待。

那药酒是老人托人带了,花了不少钱。其实幷不怎么见效,宋茵开始准备手术后,医生便不准再用了,但姥姥的一片心意,宋茵怎么可能如实告诉她。

「有用的,姥姥,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有用就好了,我孙女要做舞蹈家呢,可不能让小伤耽搁了,」老人满意地点点头,「我改天再叫人带两瓶。」

宋茵吓得哽了一下,只得又赶紧找些理由推搪。

宋茵腿脚不便,老人紧张她,除了练习,什么也不让做,被养的跟个公主似的,饭后,又给她抬了个小凳子,放在院子心,给她坐着晒太阳。

江州的乡下空气很好,不冷也不热,因爲沿海,空气里又带了几分潮湿的大海的味道。院子里几颗杏树熟透了,黄澄澄的杏子缀满枝头吃不完,风一刮,便落几颗下来。

宋茵拿着手机,闭着眼睛晒太阳,发了会儿待。

宋父的离职手续办得很快,第二天便和宋茵一起坐上了回江州的航班,剩下宋母在京州料理剩下的事情。

宋茵的意见这一次大概终於起了作用,如果没什么意外,这一次,他们家应该能够搬回江州了。宋父回到江大任教,宋母原来合伙的事务所也正缺人手,等宋茵伤好之后,一切就能回到正轨。

仰着头,阳光晒得眼皮有些发痒,灼人的光圈隔着眼皮子也能感受到,眼泪总不受控想要往下掉。

宋茵不舒服地垂头,睁开眼睛。

本都是该值得高兴的事,但还是有一件事,总叫人心里难受。

陆嘉禾一个电话也没有打来。

不用问,宋茵也知道,那天包厢里发生的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陆嘉禾总不可能无缘无故打人。

可是他不愿意对她解释,一句也没有。

她原本以爲给他些时间考虑,便会不一样,可是她又回到江州等了这么些天,还是没有等到。

好在程格周身上都是些皮外挫伤,幷没有什么大碍,养上一段时间便能恢复,他也答应了不再追究陆嘉禾的责任。宋茵同他通话时,也曾试图从他那里问出个什么结果来,可还是失败了。

陆嘉禾在想些什么?

忽然发现他没有想像中那样喜欢她,所以连同解释都放弃了吗?

微风吹过,风里带着点儿花粉的味道,叫人鼻子整个都开始酸涩。

宋茵摇摇头,不愿再想这些,扶着椅子起身,扯开脚踝上热敷的毛巾,继续做功能复健练习。

复健很辛苦,倘若最初怕疼不敢拉伸开来练,后期便再回天乏术了。

刚刚扶着把杆动了两下,落在椅子上的手机便震动着响起来,宋茵猛地一抬头,连蹦带跳忙回椅子边上接电话。

「茵茵,慢点儿,小心再扯到伤口咯!」姥姥记得放下盆来扶她。

宋茵摸到手机坐稳,然而,来电显示却是晋薇的名字。

一颗心酸涩又肿胀,像是被高盐分的海水浸泡过,宋茵完全无法控制内心的失落。

如果没有体验过爱情,宋茵大可以像从前一样,心里平静,不生波澜,偏偏陆嘉禾在拉着她疯狂坠入这一种体验当中之后,又抽身走了。

没有抱歉也没有解释。

宋茵极力把自己的其他情绪往下压,不想让姥姥看出异样,再接通电话时候,声音已经平静了。

「大薇?」

晋薇那边很安静,半晌没有人说话。

「大薇,你怎么了?」宋茵察觉不对,连忙追问。

接连问了几遍,那边终於有声音传来,「茵茵,我可能……没办法和你一块从京舞毕业了。」

晋薇是个很坚强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说,她身上的许多品质,更继承了她那个经商的企业家爸爸。可宋茵这一刻,却从她的声音里听到了哽咽。

她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