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富弼、曾公亮、范仲淹分别站了出来,更加认同维持士农工商原来的位次。
不过,理由也不太一样。
富弼和曾公亮是因昨晚农工在州桥聚集之事,认为农工数量太多,一旦反对朝廷的排序,非常容易生发动乱,故而坚持士农工商。
范仲淹则是因如今“变”并不能使得全宋变法变好,那“变”便不如不变。
坐在御座上的赵祯,认真聆听着诸官的意见。
期间,他还看了苏良几次。
但苏良大多数时间都低着头,并未有发言的打算。
眨眼间。
又到了午时。
群相公发表完意见后,不但没有缓和此次争端,反而使得辩论者们吵得更凶。
自由辩论,本应是:你方说罢,我方说。
但现在已变成了七嘴八舌,各执一词。
一百人都站起身来、混合在一起,完全乱了秩序。
整个大庆殿就像是一个喧闹的菜市场。
一些官员们也是吐沫翻飞,将袖子都折了起来,毫无士大夫官员的仪态。
也许是已讨论了近三日的缘故,大家都有些暴躁。
“哎呀!”
就在这时。
崇文院检讨朱舜突然捂着脑袋,惨叫一声,然后抬起头道:“官家,有……有人动手,用……用点心砸……!”
其还未曾说完。
也不知谁推了旁边人一下,一下子将他撞倒在地上。
一旁的茶水都洒了一地。
“立即各回各位,君前失仪,可知何罪?”宋庠站在大殿中央喊道。
“大庆殿是容得放肆的地方吗?”文彦博也高声道,其大手一挥,不远处的内侍禁军都快步走了过来。
辩论者们纷纷回到了各自的位置。
坐在正前方的赵祯,面色阴沉。
士农工商排位之辩,他本想着可以使得让百姓感到更加公平,没想到大庆殿却变成了各自为利的竞技场。
稍倾。
大庆殿彻底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望向赵祯。
赵祯紧皱眉头,不知该如何解决这个现在已经被系成死结的问题。
这时,苏良缓缓站起身来。
苏良一起身。
赵祯瞬间兴奋起来,而众官员们也都充满期待。
大家都知晓。
苏良向来不走寻常路,且每一次提出的计策皆为令人意想不到的良策。
苏良走到大殿中,先是朝着赵祯拱了拱手,然后看向士之一方和商之一方。
“敢问诸位,若以士为首,以商次之,农工殿后,大宋日后会是什么情况?”
当即。
坐在最前排的一名士子站起身来。
他挺着胸膛说道:“以士为首,商次之,农工殿后,实为当下我大宋之真实情况,此等排序方为公平、公正,将会极大地调动士商的积极性,使得全宋变法更加……”
此名士子,叽哩咕嘟说了一大堆。
其实就两层意思。
其一:公平。其二,在全宋变法的进程中,士商的价值远高於农工。
苏良微微一笑,走到农之一方与工之一方。
“敢问诸位,若仍以士农工商排序,我大宋日后会是什么情况?”
当即,一名体态圆润的中年人站起身来。
“苏御史,若依士农工商排序,看似没变,实则大变。朝廷乃是告诫那些商人,必须以农工为先,此乃我大宋发展之根,也将使得百姓的竞争更加公平……”
他说了一堆。
其实和那名士子的意思大概一致。
其一:公平。其二,在全宋变法的进程中,农工的价值远高於商。
苏良问完,又走回了大殿中央。
当下,士农工商和士商农工的排序属於主流,其他排序都可以忽略不计。
苏良朝着赵祯拱手道:“官家,臣有个不情之请。”
“说!”赵祯干脆果断地说道。
“接下来,臣将会讲述自己的观点,在臣讲话期间,臣希望在座的诸位都不要打断臣,必须要听臣说完,包括官家和诸位相公也不能打断臣!”
“理由呢?”
“臣怕诸位打我!”苏良一脸真诚地说道。
赵祯想了想,道:“可以。”
殿内众人听到此话,都是一脸羡慕。
也就苏良这个宠臣有此特权,换作他人,没准儿直接就被赶出大殿了。
当即。
苏良长呼一口气,然后环视下方。
“诸位刚才所言,皆认为此等排序是为了公平,为了我大宋的江山社稷,为了全宋变法更好的进行,都认为自身非常重要。”
“然而,我觉得,纯属放屁!”苏良骤然加强了语气。
“噗嗤!”
欧阳修刚喝一口茶,就喷了出来。
敢在大庆殿上说出脏话的,恐怕也只有苏良了。
苏良率先看向士之一方。
“士,对大宋很重要吗?我觉得一点都不重要。”
“我大宋有官员两万余人,能为国出良策者能有几人,不过寥寥几十人而已。其他官员,皆是平庸之辈,在他们自己心里,都觉得自己只是朝廷的打工人罢了,给俸禄,不一定做事,但不给俸禄,一定不做事!此外,每年都有一大批书生等着入仕,有多少官员是不可取代的,没有几个吧,所以,士不重要,国士才重要。”
听到此话,不但是士之一方,一旁的官员们都已经黑着脸了。
他们觉得苏良是在指桑骂槐,暗指除了两府三司的相公,变法司和重要衙门的主官,其他官员都是可有可无之人。
唰!
苏良转脸看向众士大夫坐下的地方,道:“诸位,当你怀疑我是不是在说你的时候,就是在说你!”
听到此话,崇文院检讨朱舜的脸都黑了,张开嘴欲反驳,才想起自己不能插嘴。
随即,苏良走到商之一方。
“商,对大宋很重要吗?我觉得一点都不重要。”
“你们仗着家底殷实,高喊着若大宋有战,必将捐钱捐物,并以此为傲。但伱们想过没有,你们在捐钱,而普通百姓家是在捐命,你们比他们更伟大吗?你们也不过是为了救自己而已。此外,若不是朝廷的三年之策,你们能在汴京城中比富斗财吗?”
商人们瞪着苏良,一脸不服气,却又没有任何办法。
紧接着,苏良走到工之一方。
“工,对大宋很重要吗?我觉得一点都不重要。”
“你们当中,有几人能成为名匠?有多少人守着一个秘方传了三代都不愿告於天下,有多少人为抢一个秘法导致兄弟反目成仇,你们比起我百家学院的夫子,差远了!”
最后,苏良走到农之一方。
“农,对大宋重要吗?我觉得很重要,但在座的诸位,一点都不重要。”
“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重要,但他们没有表达的的权利,他们也不知该如何表达。昨晚,为何那么多工农齐聚州桥,为什么情绪那么激动,因为他们被欺负怕了!他们以为,作为同领域的你们至少能为他们说话,我觉得这是一种悲哀,是一种巨大的不公平!”
随即,苏良又扭脸看向士大夫官员们。
“诸位为何也沉迷於士农工商排位之争,我觉得,其一,是为了名利,为了此举能成一桩传世美谈;其二,人皆有私心,大家也想着巩固一番士的地位……”
“一个个,美其名曰,为了全宋变法,为了朝廷的未来,我真看不出,有哪里可助於全宋变法,此等排位之争,分明就是在拖全宋变法的后腿!”
大庆殿内,一片安静。
谁都没想到,苏良将全殿的官员和士农工商阶层的代表全都骂了一顿。
众人都在思考苏良接下来会怎么说。
如果将大宋比作一张餐桌的话,士农工商便是四盘大菜,本来讨论的是将哪盘菜放到中间,哪盘菜放到两边,但现在,苏良直接将桌子掀了,菜肴洒了一地。
但是,饭还是要吃的。
接下来,苏良必须要端上一桌令众人都满意的菜肴,不然他这样做就是哗众取宠、沽名钓誉。
此事过后,会被骂死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