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他家人负责丈量,便谎报面积,独吞这些田地的收成。??而今,待丈量完毕,这一百余亩田地肯定是要收回的。
官衙此举,触犯了他的利益,故而他组织族人全力反对。
这也是王安石为何要裁撤这些胥吏的缘故。
欺上瞒下,数据失真。
太多的底层胥吏为了个人利益而破坏齐州变法大局。
……
当王安石带着十名衙役来到丈量土地之处时。
禹城县令陶泉正带着二十多名衙役与茅家人僵持着。
须发花白的茅老员外,在地头搭了一个草棚,其手持拐杖,坐在大椅上,悠闲地喝着凉茶。
其身后,站着他的五个儿子。
陶泉见到王安石到来,不由得长呼一口气。
“知州,您可来了,下官将话都说尽了,他们仍然阻拦!”
王安石看陶泉的官服裙摆上还有脚印,便知这群刁民还真是敢殴打朝廷命官的。
他们觉得法不责众,觉得人多势众便能代表民意,便可以肆意妄为。
王安石的到来,使得一些茅家人露出一抹害怕的表情,然后低下了脑袋。
而茅老员外和他的五个儿子,却当王安石根本不存在,丝毫没有拱手行礼的意思。
王安石环顾四周,然后大步走到了茅老员外的面前。
“茅老员外,县衙依规丈量田地,不知您为何阻拦?”王安石率先拱手,语气柔和,可谓给足了茅一解面子。
茅一解缓了缓,才看向王安石,在王安石的身上打量一番后,才故作惊讶地开口道:“原来是王知州驾临,请恕老朽眼拙,没有看到您,老朽的腿脚也不好,便不向您行礼了!”
“您……您刚才说什么?”茅一解假装糊涂。
“县衙依规丈量田地,您老为何阻止?”王安石又重复了一遍。
“这是我茅家人的田地,历来只有茅家人来丈量,老朽不相信别人的丈量方式,自太祖太宗开始,茅家口镇就是这个规矩,王知州来齐州才不过数月,不清楚,也不为过。”
王安石淡淡一笑,提高了声音。
“是茅家口镇的规矩大,还是朝廷的规矩大,今日,本官必须要丈量此处的田地!”
“你敢!我们整个茅家口镇的百姓都不会同意!”茅一解骤然站起身来,拿着拐杖在地上使劲敲了一下。
与此同时。
他的五个儿子齐齐上前走了一步,周围的茅家口镇人也都面色阴冷地看向王安石。
王安石环顾四周,丝毫不惧撞上这些人的目光,然后高声道:“陶泉,持丈量绳来,今日本官要亲自丈量,我看谁敢阻拦!”
陶权立即将丈量绳递到了王安石手中。
这时,茅一解的五个儿子纷纷举起了手中的长棍。
王安石后面的衙役,立即抽刀,怒视着企图动武的百姓。
王安石朝着衙役摆手,示意他们收起长刀。
这里,有衙役不过三十多名,但茅家人却有二三百人,若真火拚起来,官衙无一分胜算,反而会加剧矛盾。
王安石拿着丈量绳,看向朝他举起武器的百姓。
“诸位父老乡亲,你们知晓齐州变法意味着什么吗?”
“变法若能成,意味着齐州将能升府,成为比青州更繁华之地,意味着全宋二百多个州府都会向咱们齐州学习变法之道,意味着我们能实现齐州全民再无饥馑之患,意味着齐州能够参加省试的名额将会翻数倍,意味着这里的商贸会更繁荣,你们口袋里的钱会更多,州衙将会拥有更多税收,为百姓修桥修路,让大家的生活越过越好……”
“此乃天大的好事,落在齐州百姓身上,是所有齐州人的幸运,你们与新法对抗,有何益处?为己之私而与朝廷做对,会有好下场吗?”
说罢,王安石朝前走了两步。
这时,茅一解的一个儿子大步走出,用长棍指向王安石。
“你再朝前走一步试试!”其语气凶恶地说道。
王安石看向他,看向四周。
“你们知晓殴打本官的后果吗?你们知晓本官今日若死在此处的后果吗?”
“你们所有持有武器者,皆是帮凶,你们都将入狱!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的父母谁来养护,你们的妻儿谁来照顾,日后,你们的儿孙将会被禁止参加科考,你们的女儿甚至会成为官伎。”
“若我身死,变法还会继续,但变法尝试之地不会再是齐州,朝廷会加大力度惩罚所有逞凶斗狠的人,你们以及你们的后代将会越来越贫困,这是你们想要的日子吗?”
王安石的话语,使得下方鸦雀无声,多数人都低下了脑袋,就连茅一解的儿子,有两个的双腿都颤抖起来。
“咳咳!”
茅一解咳嗽两声,看向王安石。
“王知州,我们并非要与朝廷做对,也不是要与您做对,更不是要反对变法。我们只是为了这一百多亩薄田,这些田产对齐州而言,九牛一毛,今日这些田地就让我们自己丈量了,此事就算了结了,变法的其他措施,我们一定全力支持!”茅一解露出了笑脸。
此话,已是他认怂的表现。
他毕竟只是一个乡镇地主,并未见过什么大世面。
王安石微微摇头。
“你……你真是要闹得鱼死网破吗?”茅一解的语气再次变得强硬起来。
王安石环顾四周。
“茅老员外,当下,你有三个选择。”
“其一,立即带领族人回家,让官衙丈量田地,本官可恕所有人无罪。”
“其二,你带族人杀了本官,只有杀了本官,本官才不会下令丈量此处田地。”
“其三,你若不退又不敢对本官动武,本官便要对你动武了,你带头扰乱阻挡州衙办差,依照大宋法令,至少杖责二十。”
“以你这个年龄,杖责二十,足以殒命。待你殒命后,本官可将你当作反面典型宣传,震慑各县镇,本官向朝廷汇报,完全可邀功请赏,称除去齐州一地主恶霸,而你茅家将永留骂名,你的子孙,谁敢反对,本官便抓谁,劳役两年起!”
“本官要想除掉你,非常容易,你觉得朝廷信你还是信我?”
“你选吧!只有今日一个机会,你今日若不杀本官,本官下次来就是派遣军队了!”
王安石双手背於后方,环顾四周,无一人敢与他对视。
正所谓: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怕死的。
王安石在拿自己的命来赌。
一旁的禹城知县陶泉一脸崇拜地看向王安石,如此不要命的官员,他是第一次见到。
茅一解嘴唇发颤。
他怕了。
他也怕死,怕遗臭万年,怕将整个茅家口镇毁掉了。
他冲疑了片刻,然后扔掉拐杖,朝着王安石拱手道:“王知州,老朽错了,接下来,老朽愿意全力配合官衙公务!”
说罢,茅一解跪在了地上。
他的五个儿子连忙也跪在地上,而茅家口镇的百姓也都纷纷跪倒在地上,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圈。
……
此事过后。
齐州境内闹事的胥吏骤然减少了许多。
与此同时。
司马光立即拟定招募胥吏的布告。
除裁撤的胥吏外,有意在官衙做事的识字青壮年皆可报名,经过州衙的审核后,便可上任,待通过三个月的试练期,便可任期一年。
……
一个月后。
齐州县镇底层的变法事宜不但恢复了正常,且比往常的效率还高了数倍。
这让一众齐州官员都轻松了许多。
这一日,深夜。
齐州州衙后厅屋顶上,王安石与司马光静静躺着,望着月亮。
司马光用手肘朝着王安石的肩膀碰了一下,用几乎蚊子哼叫的声音说道:“你是对的。”
“什么?”
王安石看向司马光,面带疑惑。
“你是对的!”司马光扯着喉咙喊道。
“什么?”王安石又问道,故作没听清。
“我说,你这个拗知州,上辈子准是一头牛,一头不撞破南墙不回头的倔牛!”
“哈哈哈哈……”
屋顶顿时传来二人清脆的笑声。
这对脾气互补的冤家,在争吵中,已经互为知己,彼此不可或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