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赵祯有些无法接受,感觉有一种巨大的挫败感涌上心头。
仁君,这是他最在乎的两个字。??他希望百年之后,后世所有人看到他的名字时都会想起这两个字。
赵祯缓了缓,看向苏良。
“朕难道就不能在做仁君的同时,也做一名贤君吗?”
听到此话,苏良心中长呼一口气。
官家如此问,证明他没有生气,而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苏良摇了摇头,一脸认真。
“官家有时的仁善,是对法令的破坏,比如此事。一位贤君、圣君,是决不允许自己逾越法令的。”
赵祯长叹一口气,朝着二人摆了摆手。
“你们先下去吧,容朕想一想,想明白后给你们一个结果。”
“是。”
随即,苏良与赵概便退了下去。
一出殿,赵概便双腿一软。
若非苏良手快,迅速将其搀扶起来,他就要瘫坐在地上了。
稍倾,二人缓缓走到一处无人的长廊上。
“苏御史,你……你实在太大胆了!你将这两个月判处死刑的官员集中在一起,目的就是向官家说这番话吧!”
苏良点了点头。
“你可知,官家最大的优点就是仁善,也是官家最引以为豪的地方。你这样说,有些偏执了,官家若听你之言会不会变得暴虐,暴虐才会害政害民!”
苏良笑着摇了摇头。
“依照官家的性格,永远不可能成为一名暴虐之君,我只是想让官家变得更加强硬果决一些,距离贤君能更近一些!”
“对恶人仁善,就是对好人的迫害,我朝士大夫官员的特权太多了,但是他们承担的责任还太少,官家应该对他们狠一些!”
“你真是个疯子,老夫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官家让如何定刑,我便如何定刑,别想着老夫能为你说话,做臣子的竟敢羞辱官家,整个大宋也只有你了,告辞!”
赵概快步离开了,他的为官理念只有两个字:求稳。
……
一刻多锺后。
苏良回到了变法司。
此刻,变法司的所有成员都在等待着苏良。
王安石兴奋地看向苏良,问道:“景明兄,你……向官家说过了?”
苏良点了点头。
司马光不由得朝着苏良竖起大拇指,道:“景明兄,真英雄也。”
一旁的梁适问道:“官家是如何回答的?”
“官家还在犹豫,但我相信,他一定能从过仁的牢笼中跳出来!”苏良一脸自信。
范仲淹轻捋胡须。
“但愿吧,待官家迈过了这个坎儿,咱们距离盛世将又进一步。
苏良规劝赵祯过仁,正是整个变法司商量好的。
一国之君仁善,并不是坏事。
但对於当下的全宋变法而言,赵祯过仁,会导致一些变法之策不能完全落地,会导致一些事情在他的优柔果断中错失良机。
这在全宋变法中是不能允许反覆出现的。
……
而此刻。
赵祯坐在垂拱殿内,单手托腮,已经思索了许久。
他想过去变法司问一问范仲淹、富弼的想法。
但转念一想。
范富二人既然允许此文书经由苏良的手送到大理寺,那说明,他们不是与苏良合谋,便是被苏良说服了。
他过去问询,也无非是再听一听苏良的那番说辞罢了。
“朕追求仁善之名有错吗?是朕过於追求仁善之名了吗?若成贤君便不能过仁吗?”
赵祯自言自语道。
此刻的他,心中有些堵。
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对自己一直坚持想做的事情产生了怀疑。
他缓缓站起身来,准备去后宫静一静。
但当他想起张美人那张笑脸时,突然意识到,如果不是自己过仁,张贵妃或许便不能在后宫作妖那么严重,也没有张尧佐在朝堂的一系列事件。
若不是曹皇后不争不抢,仅仅是后宫的争斗就够他忙的了。
赵祯想了想,朝着一旁的内侍道:“准备车马,朕准备出宫转一转。”
……
小半个时辰后。
赵祯微服出行,出现在南门大街上。
他坐在马车内,望着街道上川流不息的百姓,心中稍稍安静了一些。
他开始认真地思索起苏良的话语。
马车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转着。
他看到了忙碌的商人,叫喊的商贩,马背上的皇城卒,骑马坐轿的官员……
眨眼间,便到了黄昏。
太阳落山,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一国之君,过仁近於昏而非近於贤,苏卿此话没错,没错!”
“朕自登基以来,对官员们确实过仁了,朕舍弃的不应是仁,而是以仁善对仁善之人,而非所有人,若对坑害良善之人仁慈,那便是恶!”
“是朕自私狭隘了,朕打破了法令的公平公正,朕应改之,朕应追求成为一名贤君,一名圣君!”
“回宫!”赵祯兴奋地朝着外面的赶车者说道。
他终於想通了。
半个时辰后,赵祯回到了垂拱殿。
他首先做的就是在那份死刑审定的文书上签字用印。
而后。
他朝着一名内侍道:“立即将此文书交给大理寺卿赵概,另再派人向监察御史苏良送去朕的一幅飞白书。”
说罢,赵祯提笔,笔走龙蛇,写了一副小字。
内侍接过文书和赵祯刚写的一副小字,快步朝着殿外跑去。
……
大半个时辰后。
身在家中的苏良收到了赵祯所赠的飞白书,脸上不由得露出灿烂的笑容。
“看来,官家已丢掉了过仁的包袱,全宋变法,未来可期,未来可期啊!”苏良看向满是星辰的夜空,对未来充满期待。
赵祯赠予他的飞白书,只有五个字:求贤即得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