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瞅瞅不远处的李客师抽抽鼻子道:“臣以为他绝对高兴不过三天!”
武媚笑道:“你说错了,他只能高兴今天一天。”
云初施礼道:“英明莫过於皇后殿下。”
“本宫记得,这句话一般是对陛下说的,怎么,今天用在本宫身上了?”
云初咧嘴笑道:“只要有用就好,微臣决定以后把这句话见人就说,至少不得罪人。”
“无耻!”
“位卑官小,无可奈何罢了。”
武媚靠近云初,一股暗香传来,云初忍不住向后退一步,武媚似笑非笑的从他兜着的袍子里拿了一根辣椒道:“你把这东西称之为宝贝?”
云初道:“辣椒这东西,在无知者眼中,就是毒药,是无用之物,在知晓辣椒的智者眼中,这里的每一个辣椒都是黄金,是无价之宝。”
“大胆,敢说本宫是无知者?”
云初抬头瞅一眼武媚似笑非笑的脸,再次低下头道:“臣说错话了,皇后殿下自然是睿智之人,怎么可能是无知之辈呢?”
武媚再次向前一步,那股子该死的香味再一次萦绕在云初的鼻端,他已经没办法后退了,再后退就要掉后边的水池里去了。
“陛下春秋鼎盛之年,你却选择太子为自己的基业,就不怕下注过早了吗?”
因为两人站的很近,明明武媚是一个生了好几个孩子的老女人了,云初的心却莫名其妙的噗通,噗通的跳个不停,抬头的时候,在看到武媚那张几乎没有多少岁月痕迹的脸,更是紧张,一时间居然忘了回答。
武媚轻启朱唇道:“说说,问你话呢。”
云初收摄心神连忙道:“皇后殿下还记得初游晋昌坊的旧事吗?”
武媚点点头道:“你当时一身绿袍,站在一群红袍人紫袍人中间甚为醒目。”
“皇后娘娘将哭闹的太子交到微臣怀里,等太子进入了微臣的怀抱,太子就不再哭泣,且喜笑颜开。”
“就因为这?”武媚有些失望。
云初低头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妙不可查,而婴儿之心最是明净通透,他们不知道何谓利弊,只是一心往自己喜欢的人身边靠,既然太子殿下那个时候就与微臣亲厚,有这样通透明净的关系,微臣何必再去寻找其它呢?”
武媚瞅着云初道:“可惜了,等太子成长起来,不知还需多少年。”
云初笑道:“微臣志不在荣华富贵,只在乎长安,在乎这座城,穷我一生之力,只要能把长安建设成微臣幻想中的模样就足够了。”
武媚叹息一声道:“不出八年时间,洛阳将成大唐神都,长安再无往日的耀眼辉煌。”
云初淡然一笑道:“没关系,微臣只要把长安治理的足够好,长安依旧是我大唐的中心。”
武媚笑道:“人力有穷时,大势在洛阳,你想让长安胜过洛阳,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云初露出一嘴的大白牙笑道:“有愚公移山的美誉在前,微臣还不敢妄自菲薄。”
武媚有些不死心的道:“留在长安,区区一个长安留守将是你此生能达到的巅峰。”
云初高兴地俯身施礼道:“正如了微臣所愿。”
“不知长进的东西!”
武媚可能很生气,说话的时候连口水都喷出来了,云初明显感觉有几滴口水喷到了自己脸上,假装不查,继续用手兜着袍子,不言不语。
李弘夸奖完李客师他们之后,就过来了,武媚就向后退了一步,她也不愿意在儿子面前表现出跟其余男人很亲近的模样。
“母后,李客师谢过母后赏赐,明天,就能让许太傅动手了吧?”
武媚凌厉的看了一眼儿子,又对云初道:“他还真得什么事情都不瞒你!”
说完话,就甩甩袖子急匆匆的走了,毕竟,没人喜欢长久的待在一个满是鸟屎的地方。
李弘何等人也,早在他夸奖李客师的时候,眼睛的余光就一直瞅着这边,他母后平时待男子历来是远在三千里之外,即便是面对许敬宗,李义府这些心腹的时候,也是一副高高在上模样。
今天跟师傅站在一起的时候,却步步紧逼,两人身体相距不过两步之遥,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喜欢我母后?”
李弘直接发问。
云初瞅着武媚远去的背影道:“全大唐人都喜欢你母后,也必须喜欢你母后。”
李弘点点头道:“我也觉得我母后挺好的,不过,她只适合我父皇,换一个人,将死无葬身之地。”
云初大笑道:“你李氏一族就是靠着层出不群的强大主母才能有今天的威势。“
李弘想了一下太穆皇后,文德皇后,以及自己母亲的为人以及做派,点点头道:“你说,我上哪里去寻找一个跟我母后一样厉害的妇人呢?”
云初叹息一声道:“你运气不好,我觉得可能没有。”
李弘乐观的道:“我是太子,可以发动全天下去找,总会找到的。”
就在云初跟李弘两人闲聊的时候,春嬷嬷匆匆的走了过来,跟太子见过礼之后,就对云初道:“皇后说:金媃筎归云初了,让他找出其余几样他需要的宝贝。”
说完话,就从云初兜着的辣椒堆里抓了一把辣椒走了,或许,她以为被云初都重视的东西,应该非常的美味才对。
“她也不告诉我金媃筎在哪里,没头没尾的。”
李弘鄙夷的看着云初道:“我不相信你不知道金媃筎如今在太医院里。”
云初正色道:“在你父皇跟母后没告诉我之前,我是不知道金媃筎在太医院的甲字第七号病房的。”
李弘抱着脑袋道:“你没必要谨慎到这个地步吧?”
云初大笑道:“你给我记住,道理要常用常新才是谋生之道。”
李弘目送云初远去,不知为何他眼前总是出现母后跟云初站在一起的模样,甚至觉得他们站在一起的样子,比云初跟虞修容站在一起的样子更加的和谐……
想到这里,李弘就用力的甩甩脑袋,把这个大不敬,大不孝的念头甩出脑袋。
云初当然知道金媃筎就在太医院,他早就想跟金媃筎接触一下,问出辣椒的出处。
但是呢,就像他跟李弘说过的一样,皇帝跟皇后没有准许他接触金媃筎之前,他不能靠近。
金媃筎进入太医院已经有十几天了,这说不定就是一个很大的陷阱,云初不想冒这个险。
离开了已经被鸟屎糊满的东宫,云初快马加鞭就绕着城墙进入了皇城。
急匆匆的进入太医院之后,却发现贺兰敏之正带着他的顿珠姑娘,给太医院的所有医者派发礼物。
用来感谢这一段时间以来的精心照顾。
不得不说,贺兰敏之是一个很会做人的人,派发的礼物一点都不寒酸,一方洮砚,一排狼毫毛笔,从大到小都有,每人一对酒泉产的夜光杯,最后还有一小罐子宫廷玉液酒。
贺兰敏之见到云初过来,远远地就伸出手拉着云初的手道:“还以为宇初兄不在呢,正准备亲自送到府上,没想到这才说起宇初,宇初就到了。”
云初同样别扭的拉着贺兰敏之的手道:“听闻贺兰兄这就要出发去羊同,本想着设宴为贺兰兄践行,没想到万年县的棉花田完蛋了,小弟也被御史言官们弹劾的快成筛子了,担心带给贤伉俪霉运,这才不敢出声,惭愧,惭愧。”
贺兰敏之亲热的拍拍云初的手背道:“此去羊同,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归长安。
与君这一别,很有可能就是永诀,某家只能心怀感激,在遥远的羊同为云兄焚香祷祝,祈愿平安。”
云初压低声音道:“某家知晓贺兰兄是一个胸怀大志之人,别的不说了,只愿贺兰兄在羊同可以襟抱全开,遂了平生之愿。”
假惺惺的话,假惺惺的感情,让两人的眼眶都有些湿润,再三握手之后,几乎洒泪而别。
告别了贺兰敏之,云初就把他送的东西丢到酒精里面浸泡,其实,他很想丢掉的,想了想,最终还是泡进了酒精,他总觉得贺兰敏之不应该是这么知晓感恩的一个人。
这几样东西都不大,里面藏炸药的可能性几乎没有,涂抹毒药的可能性反而很大,不过,不论是什么毒药,在酒精里面多泡一阵子,也就无害了。
目送贺兰敏之与太医院的一众医者洒泪而别,说起来云初多少有些羡慕这个家伙。
虽然不知道身为顿珠的赘婿在羊同会不会受到重用,不过呢,以贺兰敏之的能力,加上顿珠这个内应,应该能杀出一片天来。
云初总是认为,一个能下狠手杀了母亲跟外祖母的家伙,如果不能干出一番大事情出来,简直都对不起自己的付出,同时云初还觉得那个顿珠根本就是一个天生的变态,估计这个家伙回到羊同之后,能干出把贺兰敏之杀自己爸爸的事情。
云初祝愿这一对毒人进入吐蕃之后,能给脆弱的吐蕃政治带来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想到马上就要见金媃筎了,云初的脑袋微微有些大,因为这也是一个喜欢害自家人,超过害旁人的人。
所以,当云初披上白大褂之后,以医者的身份推开甲字第七号病房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宛若骷髅一样的人。
在大唐,无论是男女都是长头发,人一旦瘦弱成了骷髅,男女之间的区别几乎就没有了。
他进去的时候,那个骷髅人正在勇猛的进食,吃的明明是加了肉糜的米粥,偏偏她吃的咯吱,咯吱的,云初仔细看了之后才发现,声音来自牙齿咬杓子的响动。
看到云初进来,金媃筎原本干涩的眼窝里顿时就蓄满了泪水,不过,这并不影响她进食的速度以及凶猛度。
就在云初靠近的床边的时候,金媃筎忽然就丢掉了空空的饭盆,一把掀开身上盖着的被子,露出她怪诞的身体。
云初在她的身上看不到女性的特征,不论是金媃筎以前引以为傲的胸部,还是她视若珍宝的身段统统不见了。
云初能看到的只有一大堆皱皱巴巴包裹在骨头上的皱皮,以及一个看起来格外肥大肚皮。
她的肚皮是如此之大,即便是肚脐都快要翻出来了,如同怀胎九月的孕妇。
“我还好看吗?”
云初淡淡的看着她枯骨一般的身体道:“只要营养搭配合适,不出半年,你就能恢复如初。
你的身体成了这幅样子,完全是因为饥饿导致的。”
金媃筎大笑道:“你也想从我这里知晓土豆,玉米,红薯,南瓜这些作物的下落吗?”
云初摇摇头道:“来看你之前,我还有这个想法,看到你变成这副模样之后,我很确定,你不知道,即便是辣椒,你们也是偶然得到的。”
“所以,你不准备折磨我了吗?”
云初叹口气道:“我从来都没有折磨过你。”
云初说着话将被子盖在金媃筎的身上,心里有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滋味。
“我听说辣椒能吃是吗?”
云初点点头道:“能吃,如果能接受那股子辣味,其实是一种极为美味的蔬菜跟香料。
我很奇怪,你们为何会认为那东西是毒药?”
金媃筎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萎靡的道:“你们唐人聪明,还见多识广,我们新罗人小国寡民,见识太少,即便是偶然从荒岛得到了好东西,却不知道如何使用。
看来这个世界终究会是你们唐人的,新罗人注定了只能永远漂泊在海上。”
云初道:“土地在於开发,财富在於创造,你们新罗人是我见过最接近大唐文明的种群,大海之上那么大,只要你们足够幸运,总能找到一片合适你们的土地。
至於你们的故乡,以后就是大唐的地域,我听说刘仁轨把那里治理的很好,只需要再过几十年,那里的人就会忘记新罗,彻底的成为大唐的一个州郡。”
金媃筎的精神很差,跟云初说了几句话,就显得极为疲惫,可想而知,她在那个黑暗的房间里到底遭遇了什么样的折磨。
稍微追溯一下,从金媃筎身上,云初就能想到王皇后跟萧淑妃在哪里的遭遇,而金媃筎与那两个相比,其实不算什么,毕竟,金媃筎只关了四个月,而王皇后与萧淑妃在那个黑屋子渡过了整整一年的时光。
金媃筎很想跟云初多说一会话,可惜她的身体不容她这样做,沉沉的睡了过去。
云初走出甲字第七号病房的时候,老何就守在门口,两人一言不发的来到云初的官廨之后,也是长久的不愿意说话。
“讨厌一个人可以杀了她,想要知晓秘密可以严刑拷问,这样折磨一个人我觉得有伤天和。”
云初见老何为这个新罗女人愤愤不平,就笑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在西域伤兵营里,你在哪里又是锯腿,又是炮烙的,怎么就不觉得有伤天和?”
老何道:“这话是老祖宗说的,他老人家早就无视什么族别,国别了,只要是人,在他眼中就是人,我正在努力的向老祖宗的看法靠近呢。”
云初点头道:“这种话确实只有老祖宗这种人能说,我们的修炼不够,说出这种话容易被人笑话,甚至曲解。”
老何犹豫一下道:“得到想要得到的东西了?”
云初摇摇头道:“说实话能得到辣椒一种,我已经觉得是侥天之幸一般的事情了。
目前大唐国运昌隆,我们办任何事都是事半功倍,就是不知道大唐有没有更高的福分可以得到我所说的那些作物。
总体上,我们只能抱着最大的希望去寻找,得到,就是大唐的命好,得不到,也是必然。”
老何叹口气道:“这个女人完蛋了,被饿了这么久,身体的种种机能已经濒临枯竭,就算是能养回来,也伤了根本,不能生育,估计也不能长寿。”
云初低声道:“我们去找找老黄,我打算问他一些事情,看他会不会说。”
老何闻言吃了一惊,一把抓住云初的手道:“如果是契苾何力的事情就算了,上次跟老黄喝酒的时候,我也悄悄打问过,老黄说找他打问这件事的人算上我有六个,前五个都被百骑司的人给抓走了,生死不知。”
云初点点头,这才是李治跟武媚办事的风格,他们做事情的时候永远会把事情办成一个完美的闭环。
不会给别人留下可以追索的线索。
夕阳西下的时候,云初特意去看了一眼金媃筎,这个女人还在酣睡中,即便是在睡梦中,她的手还紧紧抓着病床的栏杆,似乎只要一松手,就会被人从床上抓走。
对她目前而言,这张柔软,干净的床,就是她最重要的东西与追求。
长安城的落日是胭脂红色的,然而散发出来的热量却丝毫不减,在大街上骑着马行走的时候,云初甚至能看到一丝丝的水汽被热量从地面拔出来,升腾到一定高度的时候,就会凝聚成团,再翻滚着向上升腾,以至於人们看远方的时候,远方是扭曲的。
长安城的南边传来一阵阵闷雷,看不见闪电,这说明在距离长安不足百里的地方,正有雨云形成。
大雁塔被骄阳晒成了灰色,一群鸽子正围绕着大雁塔永无止境的盘旋,很像云初在许久以前见过的那些转山的信徒,他们风雨无阻,也不知疲倦。
明天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