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确实不错。”隆庆帝夸奖了一句，柯蓉没有答话，慢慢给隆庆帝倒了一杯酒。

这六味斋其实不是饭馆茶楼，一般人都是买了就走的，留下来沽点酒慢慢吃的也有。

偷得浮生半日闲，也是难得。

下楼，柯蓉先上了车，继而听得外面有人和隆庆帝说话，打开帘子看了一眼，便见到一个年约五十左右的男子正恭恭敬敬和隆庆帝说话，看样子，他是知道隆庆帝身份的。

在他身边，邵正明垂首恭立，正认真听着两人说话，柯蓉见他面色微微僵硬，显然直面隆庆帝让他有些紧张，不过大致上不骄不躁，显见得家教十分良好。

柯蓉便有些满意，娇娇是个听话的女孩，并没有公主的娇气刁蛮，柯蓉还是希望娇娇能幸福的。

正要放下帘子，眼角余光却扫见了一个被风吹起的幕篱，幕篱下的那张脸，让柯蓉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微微一怔之后，柯蓉迅速回头，就见到隆庆帝的目光，也凝在了那少女的面容上，柯蓉微微垂下了眼眸。

柯蓉再看过去的时候，隆庆帝已经收回了目光，面上表情与平常无异，正态度威严而不失温和地和那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说话，柯蓉放下车帘，不多久，隆庆帝便上了车。

柯蓉笑看了他一眼，倒了一杯茶给他，“皇上润润喉吧，春日里干燥，还是要注意身体。”

隆庆帝面上微微僵硬的表情便舒缓了很多，笑着接过了。

柯蓉便问道：“臣妾见着这邵小公子，确实是不错的，只是不知道他家家世如何？毕竟娇娇也要叫臣妾一声母妃，臣妾自然是要为娇娇打算的。”

“他家世如何有什么关系，等他娶了娇娇，最大的身份便是娇娇的驸马。”隆庆帝毫不在意地挥挥手，霸气侧漏地说了一句。

柯蓉嗔怒瞪他一眼：“皇上……”

隆庆帝便笑而不语，伸手握了柯蓉的手，大拇指慢慢在她掌心摩挲，柯蓉心底微微一悸。

回宫之后，柯蓉便问路远，这邵正明是何许人也。

路远想了想，说道：“这位邵正明邵小公子，乃是兵部尚书邵大人兄长的嫡长重孙，据说他从小聪慧，很会读书，且性子也是极好，此次高中新科探花郎，邵大人很是看中这位侄儿。”

兵部尚书兄长的重孙？

兵部尚书……邵家……

柯蓉觉得自己抓住了一些什么，让路远下去之后，半夏在她耳边悄声说道：“娘娘，奴婢记得，当年二皇子三皇子作乱的时候，这位邵大人，当年可是紧跟在皇上身边的。”

柯蓉扬眉，半夏这么一说，她自然也是有了印象了，今年恰逢五年一次的选秀，而排在秀女第一位的，往年都是勋贵家的姑娘，今年，却变成了兵部尚书家的姑娘呢……

这位邵姑娘，便算是邵正明的堂姑姑呢。

看来隆庆帝并不想让邵家太过于势大，不然，怎么会废掉邵家一个极为有前途的后辈呢。

了解了内情之后，柯蓉便可知道，隆庆帝，已经开始忌惮邵家的权势了。

这邵姑娘，进宫之后怕是会比较受宠，用来安抚邵家，但是，邵姑娘想要再有些什么，怕是很难了。

幸好，柯家是让隆庆帝放心的，不然，他估计也会这般防备着自己。

了解了邵正明的事情之后，柯蓉便让人去请小桐子过来，自然是有一套说辞的：“皇上日日操心家国大事，一些儿小事本宫也不敢让皇上分心，今儿见着那位探花郎，觉得十分不错，且和本宫说说，他性情如何？家里情况怎样？是否婚配？”

小桐子常年跟在隆庆帝身边，对隆庆帝的心意，自然是比较了解的，柯蓉一问，便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除了路远说的那些之外，还说道：“邵小公子曾订过一门亲事，后来女方生病去了，邵小公子的长辈本想再帮他定一门亲事，哪知道此时他曾祖父去世，便一直耽搁了下来，去年年底邵小公子守孝三年期满，为了安心准备今年的大考，便没有说亲……”

柯蓉抿唇微笑，这意思便是隆庆帝让她快点，免得邵家这会儿给他说定了亲事不好操作么？

悠悠一笑，柯蓉谢过小桐子，让人去请宋青枝过来。

小桐子回了承乾殿，隆庆帝眼睛看来，小桐子便急忙上前，把刚刚柯蓉找他的事情说了，隆庆帝闻言，没有表示什么，但是小桐子分明发现，隆庆帝嘴角翘起的弧度，稍微高了那么一点。

“那个人……”隆庆帝微微犹豫了一下，问道：“找到了没有？”

小桐子自然知道隆庆帝说得是谁，便微微垂头：“正在找，那马车没有任何的标记，十分之普通，因此……”小桐子因为没有办好差事而忐忑不已的时候，去让人听见隆庆帝只是“嗯”了一声，而后说道：“算了……不用找了。”

声音里满是犹豫。

小桐子很少见隆庆帝如何，便不敢吭声，直到最后，听隆庆帝说道：“把人撤回来吧……”

找到如何，找不到如何，终归，他已经有蓉儿了。

柯蓉虽然猜到今天的事情会对隆庆帝产生影响，但是，她并不知道影响有多大，再说了，便是知道，她也不能如何，因此，虽然心里膈应着，却也不愿再多想。

“嫔妾参见宸淑妃，娘娘金安。”宋青枝才是才人，一进了兰樨宫，便谦恭给柯蓉请安，柯蓉笑着让她坐下，而后说道：“娇娇怎么没来？本宫可是有些日子没见娇娇了，倒真是有些想她呢。”宋青枝便赔着笑，掩嘴说道：“她啊，最近见着苏州进献来的双面绣，爱不释手，嫔妾想让她出门都不愿意。”

柯蓉笑了笑：“这东西，自己琢磨哪能琢磨的出来，这样吧，本宫帮娇娇找个绣娘，让绣娘指点着，既然娇娇喜欢，便让她玩着，只是要注意，不要伤了眼睛。”

宋青枝赶忙谢过柯蓉，又说了两句，柯蓉便进入了正题：“前两天刚放榜，新科的进士自然是个顶个的好才学好人品，皇上看着十分喜欢，想着娇娇也到了年纪，便着意探查了一番，觉得今科的探花郎十分不错。”

柯蓉说到这儿，宋青枝便已经明白了柯蓉的意思，这是要给娇娇指人了，立时面上便有些不太好，新科进士？多大了？

她可是记得，那些进士一个一个……年纪实在是不小了。

她不像柯蓉，时不时能探查到外朝的情形，因此，便十分不愿意。

“这……娇娇还小……”柯蓉见宋青枝的样子，大约也知道她的意思了，便笑着继续说道：“那探花郎二十二岁，虽然比娇娇大了些，但是年纪大些，才沉稳周全，能疼着宠着娇娇，也算是良配。”

宋青枝一听那探花郎二十二，虽然觉得还是有些大，但是她是王府的家生子，自然也知道那些公主之类的，听着尊荣，其实很多时候，驸马不能说不学无术，总归是没什么大才的，这人二十多岁的能中了探花，那必然是肯上进又用功的，如此，自然不会有哪些太过荒唐的习惯……果真是不错了。

便有些心动。

“虽然年纪还小，但是总归是皇上看好的人，嫔妾也是十分相信的。”当下，宋青枝便转了口风，柯蓉闻言，微微一笑。

其实她也觉得这邵正明配娇娇年纪大了一些，但是这是隆庆帝的意思，她也奈何不得。

见宋青枝同意了，柯蓉也不拖泥带水，直接便让人去叫了邵正明的母亲进宫，把事情挑明了说。

邵正明的母亲一听，心底十分不乐意，但是柯蓉大帽子压下来，却也不得不愿意，心底，却把柯蓉给恨上了，你又不是皇后，名不正言不顺的，赐婚？我呸，你有这个资格么？

柯蓉见的邵母眼中的不甘，便知道她是不乐意的，怕是直接把自己看作了恶人，但是这件事情，便是兵部尚书一家心知肚明背后是隆庆帝的意思，面上，她也要说成是自己的意思，把隆庆帝摘出来。

宋青枝只是个才人，份位较低，因此，娇娇名义上是记在柯蓉名下的，只是因为娇娇从小在宋青枝身边长大，且隆庆帝登基的时候，娇娇已经十来岁，柯蓉也不想拆散她们母女，便一直让娇娇随着宋青枝住着。赐婚的事情，在国子监批下“天作之合”的八字之后，因为隆庆帝的意愿，十分迅速地便进行了下去，不过虽然说是十分迅速，其实因为礼仪繁琐，怎么也要一年多的时间，加上既然名分已经定下来，柯蓉便也不着急一定要很快准备好婚事了，反正慢慢来准备着，这般拖上两年，等娇娇满十七了，再出嫁。

齐雪怡看着柯蓉准备娇娇的婚事，也叹口气，“初初见着的时候，还是个小女孩儿，如今都到了议亲的年纪了，还有赟儿，等过了夏天，就要搬到承平殿与羽儿一起住了，日子过得真快。”

柯蓉点了点头，是很快，不知不觉，又是一年。

“不知道今年会进几个新人……”齐雪怡悠悠叹息，“咱们这位，其实很克制，只是毕竟……”

毕竟什么，齐雪怡没说，柯蓉却也知道，毕竟是帝王，怎可能不进新人。

想到新人，柯蓉就想起了前几日见到的那张脸——那么的相似，到底是谁呢……

转眼间，一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柯蓉这一日终于把手上的事情做完，而羽儿今儿也正好休息，便缠着柯蓉要去放风筝——他的伴读昨日和他说起放风筝的乐趣，羽儿十分向往。

说起来，羽儿平日懂事的很，柯蓉看着也心疼，难得他有孩子气的时候，柯蓉自然不会不答应。

羽儿日日跟着师傅习武，身体是极好的，体力便也充沛，柯蓉可是完全跟不上他的节奏了，便只好站在一边看他疯跑，至于他摔倒了，柯蓉便看着他自己爬起来，然后继续疯玩。

羽儿很少能这般畅快淋漓的，柯蓉心中，便泛起了伤感的情绪。

正想着，便见得一个太监疾步走来，被跟随的宫人拦了下来，柯蓉认得来人是齐雪怡宫里的管事太监之一，便招招手，让她过来。

“奴才见过宸淑妃，娘娘金安。”给柯蓉请过安之后，那太监急忙回禀道：“宸淑妃娘娘，是齐修仪让奴才来的，今儿青鸾宫出了点儿事，齐修仪让奴婢来请您过去。”

“什么事情？”柯蓉听闻是青鸾宫的事情，便蹙眉，那青鸾宫，其实就是清代的储秀宫，从各地选拔而来的秀女，都要先在青鸾宫接受挑选和教导，经过选择之后，才会教导剩下的秀女宫规礼仪之类的，到最后，从中选出容貌体态礼仪教养俱佳的秀女，呈献给皇帝和高位妃嫔，让他们选择留下那些。

而在这之前，这些秀女，除非是身份特别高贵的，不然，根本没资格让高位妃嫔选看的。

今儿这是怎么了？

柯蓉起身，一边走，一边听，待听到是两个秀女争执，把另一个秀女打伤的时候，柯蓉只能紧紧蹙起了眉峰——这皇宫，什么时候这么没规矩了？

此时的青鸾宫里，一个秀女正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回话：“和裴姐姐虽然不是姐妹，但是既然同住一屋，那便是缘分，出门在外，互相照应着点，是应该的。”

虽然早知道今儿裴若晴和唐心红会起了争执，而当日定好的计策里，也是要让唐心红推她一把，让她借机受伤的，但是今儿事到临头，她依然胆战心惊。

这是皇宫，是天下最尊贵的地方，在那老辣到能看透人心的教养嬷嬷的眼皮子底下耍花招，这般地算计，会不会被看破？

可是……她想起了那位表姨母说的话，自己一没有过人的美貌，二没有傲人的家世，在这选秀中，是绝对会被刷下去的，唯有……唯有借着自己与表姐相似的容貌，引起了那九重殿堂里最至高无上的人的注意，自己，才有机会留下。为了自己的母亲不再受气、为了自己的兄长能够继承家业、为了自己的弟弟能够拜得名师，她便是拼尽一切，也要进宫，也要受宠，这样，才能够，让自己家人过得好。

忽然，她听到了一声轻笑，她知道，轻笑出声的，是在首位上坐着的那位女子，她乃是皇上亲封的修仪娘娘，是宫里除了宸淑妃之外，份位最高的人。

她虽然没敢去看这位修仪娘娘的容貌，但是远远望见的时候，那能耀花了人眼的珠玉、那精致华美到极点的宫装、那被一众宫人小心伺候的威仪，便已经牵得她心头悸动。

紧紧握着拳，她更深深地俯下身子，垂头，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她现在的拜服，是为了有朝一日，让其他人跪拜于她。

除了她之外，另外两个当事人——将军府的嫡小姐唐心红和宁国侯府的嫡小姐裴若晴，也跪在了地上，但是对比她的战战兢兢，这两位自持身份贵重，并不十分惧怕齐雪怡，因此，虽然跪着，但是腰杆子，还是挺直的。

只是面上恭敬罢了。

齐雪怡自然也看得出各人的态度，只是今儿这事情，若非是涉及到那个叫做赵慧荃的秀女，若非是这事情已经惊动皇上，她根本想要直接把这个赵慧荃给处理掉。

只是，理智告诉她，不能啊。

深吸一口气，齐雪怡不再说话，只是抿着唇，轻啜茶水。

有时候，这般寂静无声，比怒声呵斥更让人心中不安恐惧，特别是那些心中有鬼的人，如赵慧荃。

跪伏于地，头深深埋起，赵慧荃死命咬着唇，控制自己的身子，让自己不要颤抖，不要惊惶。

成败，在此一举！齐雪怡冷冷看了赵慧荃一眼，那与先王妃相似的容颜，便像是一根刺，梗在她喉头，让她十分不痛快。

只是，她却只能忍着。

直到太监通传“宸淑妃娘娘到……”，齐雪怡才站起身来，向外迎去。

柯蓉坐了，叫了跪伏的人起身，赵慧荃一抬头，柯蓉面色便是微微一变，与齐雪怡一般动作，垂了眼眸轻啜茶水。

事情很简单，宁国公乃是开国元勋之后，到如今已经传承许多代，属于躺在祖先功劳簿上享受荫庇的人，而将军府，则是屠户出身的粗人，一路追随成国公，敢打敢拼，靠着流血流汗再加上一点儿运气，才有了如今的高位。

将军府看不起勋贵，觉得他们每日无所事事却享受朝廷俸禄供养，因此，乃是硕鼠、蛀虫；而宁国公等勋贵，许多代传承下来，很是看重规矩礼仪，也十分看不起那些泥腿子出身却爬到高位的将领们，觉得他们粗俗不堪，这新老贵族之间，一直以来都有摩擦，因此，他们家的姑娘，彼此也不对盘。

今儿这一幕，说是意外，其实也是正常现象。

唐将军么……柯蓉微微沉吟，刚刚听到起冲突的人里有唐心红之后，柯蓉便有了些心思，如今看着唐心红，刚刚那种心思，便更明显了。

甚至于，与先王妃十分相似的赵慧荃，也被她先放在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