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成了地缚灵?
在死的地方无限回溯自己死时的场景?
她茫然转头,这时发现现场不止她一个人——
站在墙下阴影中,身形高大的男人正倚墙垂眸望着天边那轮皓月,不知道在思想什么。
是杀猪匠。
南扶光绝望地闭上眼,撇开头,于是等杀猪匠听见动静转头望过来时,只听见不远处的人绝望地捂脸,嘴巴里认真地叨念着:“少吃猪肉。流浪猫。抱回桃花岭。”
换了个悔恨语气,又是零碎的,什么“猫猫天堂”,“猪猪地狱”。
杀猪匠稍一转念,大概猜到了她在念叨什么,略有些无言地抬手摸了摸鼻尖,心想这时候笑的话,怕不是又要挨打。
于是他冷静了一下,才换上淡定的语气地说:“仙子姐姐,晚安。这里是修仙界,弥湿之地,大日矿山。”
捂着脸碎碎念的人猛地停了下来。
过了很久,那捂在脸上的手指往下拉了拉,本来就很大的眼睛这会儿眼眶被手向下的力道拉扯得更大了,那双黑色的双眸亮晶晶地看了过来:“你没死?”
男人还是没忍住笑了,“嗯”了声:“你没死。”
南扶光大脑停运几瞬,眨巴下眼,怎么可能呢?她清清楚楚,杀她的人手法老辣,知道修士致命弱点,她的识海被完全撕裂,命星陨落,这种程度无论是对修士还是凡人来说都是活不成的,根本没有一点能够抢救回来的可能性——
像是踩到她脑瓜子在高速运转个什么东西,杀猪匠没解释,只是长臂一伸,将她拉向自己。
与此同时南扶光耳边听见夜风送来一阵急促的清脆铃铛声响,犹如催命符,她头皮瞬间发麻,背后猛地冒出一片白毛汗!
她刚想说什么,一抬头看满脸肃穆的杀猪匠却下意识闭上嘴——
这人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力气,在那阵铃声逐渐逼近时,他轻巧一用劲,将跑在后面的她拖到自己跟前,一条胳膊干净利落地夹起她就跑!
带着一个人也不耽误他跑的飞快,二人来到一处不起眼的小建筑门前,他毫不犹豫一脚踹开门,把南扶光塞了进去。
巨大的灰尘卷起,南扶光惊天动地的打喷嚏声中男人也跟着闪身进入建筑,“吱嘎”发出不堪负重响的门在两人身后重重拍上——
那如鬼魅追随在后的铃铛声隔绝在外。
良久。
死一般的寂静,南扶光隐约听见一门之隔外有人清冷不屑地冷哼一声,铃声渐行渐远。
屋内。
背靠门被压在门上,南扶光微微转头看着撑着门压在自己身上的杀猪匠,后者此时微俯身,透过门缝缝隙往外看……
这样的姿势让他离她很近,她不费吹灰之力便能看清他线条清晰、弧度完美的侧脸,他唇边温热的呼吸尽数喷洒在她耳尖。
屋外的铃声彻底消失,男人才仿佛松了一口气,蹙起的眉眼放松后,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永远好脾气的模样。
“走了。”
他说着,不动声色拉开两人的距离。
南扶光没第一时间搭理他。
刚才发生的一切说明她之前被人一镰刀撕碎识海绝非幻想,死前铭记于心的铃铛声已足够货真价实,化成魔音她亦可分辨。
——到底怎么回事?
在她无声的逼问中,杀猪匠倒不多废话,在腰间钱袋(这都是之前南扶光给他的)拿出一样东西,塞进她手里。
屋内比屋外更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然而凭借手中触感,她还得摸出这是她的那个“猫的第九条命”。
记忆回到不净海上续航前进的十二翼舟短暂闲聊。
【“‘猫的第九条命‘。”南扶光指了指他手里的那个小东西,“是个时间扭转器。”
她抬了抬下巴,语气变得有点儿骄傲:“我小时候做的。”
“如今地界文明的发展进度是,他们可以分辨一、二、三维世界,并认识到在三维世界里,时间是流动性的,是不可控的。”
南扶光道。
“但在修仙界和凡尘界,空间与时间是双向可控的——修仙入道者可以通过折叠空间的方式来控制时间。”
“听上去很了不起。”不咸不淡的评价,“恕我直言,真如你所言,三界六道的成就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因为这实际上并没有那么伟大,可控时间的长短却又是不可控的,当人们试图人为延长可控时间,就会毫无意外地造成空间折叠的坍塌……哪怕只是时间扭转器这种半柱香以内的短时间扭转,也具有极大的危险性,没有人能说清穿越时间间隙过程中会发生什么,这件事总体带来的弊大于利,并不符合当前修仙界与凡尘界的发展需求!所以这项技术的进步缓慢。”
南扶光戳戳男人手中的“工艺品”:“拧一下它屁股上的某一条尾巴,就可以回到大概半炷香时间之前,那条尾巴也会跟着消失。”
也就是说这玩意一共能用九次。
它只剩下八条尾巴,是因为南扶光在它被捣鼓出来的那一天就用过一次,那时候她还小,对时间与空间概念都没有太大的敬畏,然后就被教做人——
虽然当时她只是被撕掉了一片指甲,但这并不妨碍还是幼年的她躲在云上仙尊的怀里哭得山崩地裂,有强词夺理嫌疑地大骂她的师父,为什么把这么危险的原材料交给她。
宴几安对此的解释是,因为小时候的南扶光太笨了,他怕她好好走着路都会掉进猎人的陷阱里,如果有一天不小心掉进去了,倒是可以试试用上这个时间扭转器,把自己从陷阱里捞出来。
南扶光没笨到像熊一样走路不看路,所以这个扭转器她再也没用过。
一直放在乾坤袋里落灰。
“这东西能派上用场。”
杀猪匠一边说着一脸平静地把这东西还给她——他这个波澜不惊的样子,南扶光还有点不习惯。
对方对此毫无贪念的模样也让她有点吃惊,毕竟就连书店老板也能对区区一个乾坤袋大发感慨,这杀猪的却表现得好像对一个伟大的时间扭转器毫不在意?
哪怕是仙盟的玄机阁工匠都不一定能独立造出来,别说是一介凡人屠夫,通常修士见到这玩意第一反应也应该是流着口水崇拜地望着她……
这人怎么一点反应没有?
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东西多稀奇?!
他作为四肢健全、听说读写能力都没问题的人类,能给他人的情绪价值难道只有那六块腹肌和好看的脸吗?
“你说说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
拇指差点给手中小狐狸的脑袋掰断,南扶光一边问,一边心想你最好能说点儿好听的话。
“当你掏空了口袋给黑山早市的骗子却发现对方半块黑裂空矿石都掏不出来还用缩地尺跑路的时候。”
“…………?”
“嗯?你不会以为开在仙盟管辖眼皮子底下的黑山早市里全是真情实感在顶风作案的犯罪分子吧?”
“……”
“是骗子——十个里面九个半是骗子,买到假的矿石都算对方在走心地骗你了。”
“…………”
“你这是什么表情?吾穷没告诉我这趟的任务是带一张白纸上墨山火海去春游,早知道跟她说要加钱。”
“我只是不想以最大恶意揣测别人。”
“撒谎。你根本没有揣测过这件事。你想的是赶紧买完走人还能赶上宗门的晚膳。”
“……闭嘴。”】
回忆倒放结束。
南扶光:“……”
这个死杀猪佬,居然聪明的打开了她给他的乾坤袋,从里面把这个时间转换器找出来用了。
“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被那东西砍得七零八落,血流一地,没气了。”杀猪匠解释,“逼不得已,用掉了一条尾巴……但我觉得你应该不介意。”
南扶光现在简直可以化身作一本《十万个为什么》。
满脑门的问号。
她思来想去挑个最直接的问:“这东西放在我的乾坤袋里,乾坤袋经过滴血认主,非主人活络血脉不可开,哪怕你手沾满了我尸体的血也不行,你上哪来的我的血——”
杀猪佬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沾了一点血点白色手帕,在她眼前晃了晃。
南扶光:“……”
“下一个问题,杀猪的。”南扶光面无表情地问,“你他爹的是不是在套路老子?”
“没有。”
又是那种讨人厌的语调,尾音拖拽,语气非常无辜,他的唇角完真诚地勾了起来。
“骗人要下猪猪地狱,我不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