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过暗,她蹲下来对视上在黑暗中,双眼乌亮的男孩:“多多是吗?你站在这等我,好吗?”
“没撒谎,阿西叔。变成狐狸的人都不会回来。我爹。现在,阿西叔。”小蘑菇一边说,一边捉住南扶光的衣袖,“运输区不该有采矿区的秘密。会死。别去。”
南扶光的字典里,向来没有太多的“不该”。
若有“不该”,那就是大日矿山的修士不该仗着封闭式的开采环境,违反仙盟律法,肆意践踏凡人。
民间小本总爱写那些个神仙眷侣的爱情故事,灭邪祟,祭天地,救苍生,惊天动地一番造化,他们总说那就是仙侠情缘。
但明明在邪祟毁天灭地前,总是先有人祸。人祸之下,也有尸横遍野,骨肉分离。
修道者,大道先行。
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坐望成仙,先以为侠。
南扶光无声地笑了笑,用干净的那边手摸了把小男孩的脑袋,又滑落至自己的腰后,一把握住对她来说手感熟悉又陌生的剑柄。
纤长的手指在剑柄处握紧,狂跳的心在这漆黑封闭的山体之中有了落处。
遂起身,她抽出铁剑,执剑入山体深处,来到一扇封闭木门前,木门半掩,从门缝里隐约有火光与“咕噜咕噜”谁开的声音……
南扶光一脚踹开门!
随即便被扑鼻而来动物皮毛烧焦的味道与奇异的肉香呛得一个踉跄!
定眼一看,她浑身上下的寒毛立起,只见入眼之处,从空间上方挂垂而下都是一张张生剥狐狸皮毛,红的,褐的,雪白的……
有的皮毛早已风干,有的皮毛新鲜剥下,顺着狐眼部位空洞的框,一路流淌,嘀嗒落在地面。
下面是煮沸的好几口大锅。
大锅旁边的砧板上,扔着几条被剁了脑袋的巨大的鱼,腥臭鱼鳞飞溅得到处都是,在鱼鳞中间,又挂着一条刚刚被剥了皮的狐狸。
它的皮毛就在正上方,血液从皮毛滑落,落入它不瞑目的眼睛里。
大锅旁,几名戴着高高白帽、系白色围兜的黑袍修士正在忙活……
门倒地卷起一阵风,将滚开的锅内蒸腾白气掀起,南扶光胸腔翻涌时,看清楚了挂在头顶一块脏兮兮、黏着油垢与一层又一层风干血液的木牌:膳房重地,闲人免进。
一张符箓落于掌心,重重砸向手中铁剑,“嘭”地一声,冲天火光几乎照亮了整个膳房,也彻底招惹了本处按部就班做事的监护者。
“来者何人,竟敢擅闯膳房重地!”
……
这一天将近申时,大日矿山并不像寻常那样接近收工时紧张又充满了向往的气氛。
最先是埋头从山体中拉出矿车的运输工听见的异动,起初他们还以为是矿洞里那种时常传来的巨响还未放心上……
但很快他们发现事情并不是往常那样的常规。
发生在矿脉深处的巨响像是有什么人捅破了天,落晖昏沉,黄昏将天边的云也染成了血色,仿佛也一同模糊了视线……在他们好奇又惊讶的目光中,一座高耸的山体忽然炸裂开来!
卷起的沙尘与碎石如同雨点落地,几团黑影争斗着,越靠越近——
最开始出现的是监护者,身上还带着厨子惯用的白色围兜,那监护者是一名符修,面色仓促从尘土中连滚带爬而出,仓惶中掏出两张绿色符箓!
“三十三天敬秽土——”
唱词未落,符箓尚未燃起,敏捷凌厉如猎豹的身影,紧跟着从尘烟中扑出!
凌风一剑,绿色符箓整整齐齐一分为二,那厨子打扮的监护者如见了什么怪物,下一秒,便被扑倒在地!
“呛”地一声巨响,少女身着蓝色矿袍,手中的剑早已卷了刃,鲜血从剑身血槽流淌,那剑尖深深扎入监护者胸腔!
虽不致命,但受此一剑,此生怕是与进阶再无缘!
钝剑刺入,发出皮肉绽裂的特殊闷响,监护者此时被牢牢钉死在地,手脚抽搐,气脉受损,吐出一口鲜血!
所有的运输区矿工与闻声探头的采矿区矿工都震惊地傻了眼——
眼睁睁看着那早上因为和采矿区矿工搭话而被带走的运输区新人,这会儿犹如女修罗执剑浴血归来!
她一手拎剑,一手拎着一张不知道打哪儿随意扯下的风干狐皮,扔到那浑身发抖的符修因体损力竭而扭曲的脸上!
“这是谁的母父,又是谁家幼子!”
她直起腰——
木然的目光扫视过一张张沉寂又错愕的脸。
“大日矿山,灭绝人性!吾乃云天宗门下首席大弟子南扶光,今以手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以践踏凡人之修士血祭天道,护仙盟律法!”
第一次离宗门,入凡尘,血刃同族。
南扶光自己都数不清今日以手中这把铁剑废了多少屠夫!
在她身后,被打得七零八落的几名监护者赶到,与此同时更多增援出现。
周围除了零碎的脚步声,竟没有其他太多杂音,所有人为眼前一幕震撼,亲眼目睹站在空地上一脸血污与尘土的少女以一柄破剑从膳房中,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她自称修士。
但显然此时被封印了识海,她已接近精疲力尽,纤细的手腕不着痕迹地微微颤抖,她放开那把已经不可能继续使用的废剑,不是她弃剑束手就擒,而是她再也没有一点力气握紧手中剑柄。
乌金坠地,天幕降沉,玄烛东升。
申时已至。
在从很遥远的地方,足镯银铃乱响声起,矿工们从一开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们扔下手上在做的事儿,转身如鸟兽一拥而散奔向距离自己最近的安全屋——
其中一名运输工跑着跑着,被铁轨绊了一下。
仓惶之中回过头,只看见当监管者执那把骇人听闻的巨镰从天而降,与此同时,一名监护者手中的箭羽,射穿了少女的右眼。
鲜血从箭柄飞溅,血珠落地滚满尘埃——
这是他最后看到的画面。
……
月朗星稀,明日大约又是个晴天。
灰突突的土屋内,身形高大的男人沿窗棱而坐,一只手撑着下巴出神地望着天边所挂那轮满月,深邃的黑瞳不见波澜。
他似在等待。
过了很久,他一动未动,直到土屋的房门传来“吱呀”一声轻响,有什么人缓步而入。
那人来到窗边,驻足而立。
倚于窗上,男人终于有了动静,稍一侧身,他居高临下,俯首与身边所立、仰脸望着他的人对视——
是不完全的“四目相对”。
来人已经换上了黄色的采矿区工人服,一头长发随意用银簪挽起,脏兮兮的脸蛋不知道何时洗干净了,这会儿她扬着精致小巧的下巴,乌漆漆的左眼虽有疲惫但璀璨发亮,右眼却缠着层层白色纱布,似已不能视物。
杀猪匠沉默半瞬。
不言。
忽而抬手,粗糙的食指腹在纱布上方拂过,有滑落至边缘,稍一顿,勾起边缘一角,露出纱布下的伤情。
他凑近了,鼻息与少女有短暂交息,两人都未躲避,似压根不在意这看上去过分入侵领域的距离。
侧脸端详纱布后半晌,男人始终紧绷的结实手臂不明显地稍放松。
似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南扶光从怀里随意扔出个东西——
是草人。
草人右眼部分一团漆黑似烧焦,胸口南扶光的名字与生辰八字变得模糊不清。
……原来是这个东西?
差点连我都骗过了。
男人薄唇唇角又下落,成了往日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好奇心害死猫,纵使猫有九……哦,五条命,但被射穿眼睛好像还是会疼的吧?”
南扶光面无表情地拍开还勾住她右眼上方纱布,这会儿正不安分上下滑动似逗弄的糙手。
“值得吗?”
杀猪匠问。
“值。”
……
身患残疾,可破格直接从运输区升入采矿区。
她倒是要看看,这莫名其妙的大日矿山,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