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银放开她:“讲完。”
南扶光:“你——”
有银耸耸肩:“多多告诉我的。”
迎面一阵明显阴冷于外面的风吹拂过面庞,瞬间扫清了方才在焦土行走的闷热……从矿洞深处传来运输车“嘎吱嘎吱”的声音,几名身着黄色矿袍的采矿工推着今日完成的采矿份额出来,纷纷与南扶光打了个招呼,问她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南扶光点头,说挺好。
又突然叫了声“杀猪的”。
被叫住的男人此时正挽着袖子,漫不经心地拨弄墙上挂着的矿灯,挑挑拣拣试图从中挑一个稍微看着没那么旧的,他头也不回,慢吞吞地“嗯”了一声。
他本以为她要问一些关于矿洞内的事。
“你刚才是在恶意拱火,挑拨离间吗?”
没想到她没头没尾地问的是这个。
杀猪匠先是短暂发出一声鼻音表示困惑,当南扶光以为他又要发表什么优质狡辩发言时,没想到他转过身,微笑着点了点头。
“是啊。思来想去,我好像没有崇拜他的理由,所以也就不是很喜欢这个人。”
……
“……”
「是啊」。
他居然说「是啊」。
他居然用那么坦然的语气说「是啊」。
南扶光为他的厚颜无耻感到瞠目结舌,然而后者却全然不在意她的异样目光,递给她了一盏摇摇晃晃、嘎吱作响的矿灯。
两人并肩入矿。
越往里走,矿洞越暗,直至南扶光意识到他们在走下坡路,身后矿洞入口的光完全消失,他们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伸手不见五指,除却手中摇晃的昏黄矿灯隐约照亮脚下的铁轨。
真的没有监护者,当然也没有监管者。
周围很安静,不像是岩洞还能听见滴水穿石的声音,耳边只有阴沉沉的风吹过发出如同野兽的哀嚎,还有脚下走过铁轨摩擦发出的声响……
杀猪匠走在前面,带着南扶光七转八拐,若不是脚下一直有铁轨,她几乎怀疑他带着她在乱转。
起初还能零星看见几位推着矿车的矿工,后来就彻底没人了,周围的温度也在降低——
人在完全黑暗的空间里一直前行会变得失去方向,到了最后记不清到底走了多远,心跳越来越快,连带着人也感觉到莫名的疲惫……
【变成狐狸的人没有一个能回来的。】
南扶光脚下一顿。
南扶光突然觉得自己听见除脚步声与衣服摩擦声之外窸窸窣窣的声音。
【偶尔接近深处开始运输时,总能听见有什么在耳边碎碎低语,那声音无法形容,就像是一群蚊子,或者几只蝴蝶,奔跑时掠过草丛的兔子……】
脑海里像是灵光闪过,诏狱中,运输工神秘凑过来的画面轮番播放。
【三界六道,修士从来不是在最顶端的。】
运输工裂开嘴。
【那段历史被抹去了,神明真的存在过。】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南扶光终于忍无可忍地拽了拽杀猪匠的衣袖。
黄澄澄的矿灯摇曳,走在前面的男人回过头,那张英俊的脸半张藏在矿灯阴影中,他冲南扶光挑眉,意思是:什么?
对方眉眼里的放松与熟悉让南扶光胸腔狂跳的躁动稍微平静,她脑门子都快急出汗,努力平复了下呼吸,她两根手指比划了个“人走路”的姿势,然后两条胳膊划拉开又比划了个“那么长”,然后有样学样地挑眉,充满责备地回望杀猪匠。
杀猪匠:“……”
杀猪匠想了想,“就在前面,没迷路。”
南扶光:“……”
见南扶光一脸不信,杀猪匠问:“你累了?……昨天一杀十几都没见你喊一声累,是只喜欢打架吗?”
南扶光:“=_=#”
南扶光:“这地方乌漆嘛黑,别说那些个讨人厌的监护者,除了你和我也没有别人,你要是想亲身体验一下我是不是喜欢打架也没问题。”
这下是彻底忘记害怕了,她随手捡了块石头砸他。
杀猪匠偏了偏脸还是被她砸个正着,没来得及发火一低头发现她还在捡石头准备来第二下,直接一把捞住她的胳膊把她提溜起来——
南扶光毫无防备双脚就被动离地,猛地震惊这人力气怎么那么大,手中的矿灯差点摔在地上,灯影乱晃间她咬牙切齿抬脚去踢杀猪匠……
两人闹成一团。
就在他们摆出准备大打出手不死不休的架势时,南扶光突然听见有人在矿洞深处问——
“你来了?是你吗?”
那是一个稚嫩孩童的声音,甚至带着撒娇的语气。
“你来了,是你吗?”
周围黑到伸手不见五指,以南扶光还存在的金丹期修士五感她确定一开始周围绝对无人……此时冷不丁冒出男童音,被杀猪匠拎在手上的南扶光一下子僵硬了,她惊恐地瞪圆了眼,身上的白毛汗“噌”地冒了出来。
抬头与杀猪匠对视,发现此时此刻对方脸上也沉了下来,下一秒她双脚落回地面,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她忽然感觉到后颈脖一阵凉风吹过。
瞬间,她体会到了什么叫浑身血液冻结,手脚冰冷发麻。
她不敢回头。
于是那有什么在耳边碎碎念和喘息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孩童哭泣着喊“救救我”“这里好黑”“我害怕”,还有窃窃私语“欺骗”“埋葬”“他们是骗子”碎不成句的呢喃……
冰冷的风在吹拂过后颈,然后忽然有一瞬息,那份阴冷变成了带着鼻息温度的温热——
就好像身后那东西已经完完全全地,贴在了她的身后。
“跑。”
熟悉低沉的男音于近在咫尺的距离响起,伴随着男人手中矿灯“砰”地一下扔向地面,南扶光觉得自己的手腕被一只大手抓起,而后一股巨大的拉扯力,她就像是被放风筝似的被他拽着,往来时路狂奔!
“还等什么?跑。”
南扶光头皮炸开了,直接毫不犹豫把手中碍事的矿灯扔掉,拔腿狂奔。
这时候,她听见有人在身后轻轻叫了声。
“零。”
“东君。”
“零”不是她的编号。
“东君”也不是她的名字,只是跟她的名字很像,可是矿道里除了她和杀猪匠再也没有其他人,她猛地停下步伐,像是被人控制了身体,大脑空白地回过头。
看见漆黑的矿洞中,有单独一只比岁末所挂灯笼还大的金色兽眸在静静地望着她。
随之而来的是脑海之中絮絮杂音,头痛欲裂,紧接着她看见眼前刃光一闪,胸腔像是被撕裂的剧痛。
眼前如同熄灯般变黑。
南扶光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