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没注意到怪物已经没哭了,也没听见周围的人陆续响起的抱怨,语气始终很淡道:“你还记得来大日矿山前,奇珍异宝阁收到的那封来自书生的梦境描述的信件吗?”
提到信,南扶光一下子噤声了。
她差点儿忘记自己为什么来到大日矿山——
还不就是因为那封该死的信?!
那封信里,确实写了一些东西。
信里,那个名字很奇怪的书生做了个梦,说是梦见有怪物从撕裂天空的缝隙掉出来,怪物啃食了沙坨裂空树的树根,导致了这颗世界之树直接枯萎。
【火红的苍穹突然出现一条像是秘境缝隙的黑色缝隙,一头浑身覆盖着银白色鳞片的怪物从里面掉了出来。】
【它体型庞大笨重,并不比沙陀裂空树的主树干细多少,高数百尺,光是立在那就像一座小小的雪山在移动……因为太高了,脑袋都在云端之上,云雾之中,它长着一对长长的像兔子的绒毛耳朵,驯鹿的角,背上有六对鸟雀一样的羽翼,嘴里有两根象的獠牙。】
南扶光:“……”
想起来了。
她张了张嘴,再次因为过分的诧异哑口失声。
所以。
信中描述的是真的?
与《沙陀裂空树》描写相悖,真的有这样的怪物啃食过沙陀裂空树导致了它的枯萎?
眼见为实。
至少眼前被囚禁在这所谓矿山之内的生物,和信件之中描述的,基本一模一样。
那个书生不可能来过大日矿山、进过采矿区还能安然出去,段南会第一个把他的脑袋摘下来挂在大日矿山的正门上。
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疑虑中,就好像此时此刻突然有人告诉她过去一百多年都是她误会了其实她是个男人同等荒谬——
被视作三界六道“众生之书”、“基础律法”、“编年史”的《沙陀裂空树》,作假了?
南扶光惊疑不定,脑子还沉浸在三观被摧毁了一半的震撼里,这时候正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更叫她说不出话的一幕又出现了——
那从未低下过头颅、没有叫任何人目睹其真颜的大怪物,挂在脑袋两边的耳朵突然幅度较大地晃了晃,紧接着它缓缓地做了个明显是躬身、垂首的动作。
昏暗的烛光中,怪物的鳞片泛着森冷的血光,模糊的轮廓在此刻具象化,人们可以轻而易举地看见它覆盖着绒毛的脑袋,和一对犹如倒悬宝剑般锋利的獠牙……
耷拉的耳朵扫过爪边,一根大概和成年人胳膊一样长的绒毛,仿佛不经意碰到了杀猪匠的手指。
它突然定格住不动了。
随后,方才消停了一瞬未再出现的黑裂空矿石开始淅沥沥的出现——
淅沥沥的雨势逐渐从中雨转至大到暴雨,暴雨转至冰雹,伴随着“呜”的哽咽声,声音听上去就像小狗拉响了犬吠警报,冰雹变成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海啸。
铺天盖地的黑裂空矿石从天空“哗啦”地往下落,在场茫然的除了南扶光之外当然还有其他所有人……
第一次有一种自己会被矿石砸到鼻青脸肿的矿工“哎哟”“哎哟”叫着躲避,大喊:“这是怎么啦,大矿日都没有这架势!”
杀猪匠站在原地没动。
南扶光:“还站着不动?都说杀猪的身上带着煞气,你吓着孩子了!”
听闻指责,杀猪匠冲她投来无言一瞥。
小蘑菇:“是很喜欢的意思。它低头蹭他了。以前没有过的。”
南扶光:“……”
小蘑菇:“它没蹭过任何人。”
杀猪匠:“嗯。”
小蘑菇:“姐姐的情郎,它喜欢你。”
南扶光:“…………”
可是姐姐的情郎杀了很多猪——
啊,不是?
一身杀气的屠夫真的会讨小动物喜欢?
还是小动物不会喜欢,但硕大无比的怪物会喜欢?
这太抽象了。
世界终于癫成了她想象不到的模样。
……
那怪物大概是真的喜欢杀猪匠的。
就像是一条体型过于超标的宇宙小狗,以为自己还是茶杯犬,在锁链禁锢下它发出哼唧的声音,拼命地垂下头颅,试图去贴近站在它脚边还不日它一根脚指甲盖高的杀猪匠。
颈部弯曲成了不可思议的弧度,白色鳞片于火光中变得更加清晰,或者是太久没见光——没有哪种小动物是可以不晒太阳也保持美貌的——它的鳞片脱落得厉害,有些失去了光泽,翅膀上的羽毛有些根部甚至带着血迹……
宇宙小狗的形状突然将恐惧感降低,南扶光正感慨它甚至有点可怜。
忽然只见不知道从哪吹来一阵风,那怪物完全低下了透露,獠牙埋在了□□,现在它坐在地上,后脑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朝前。
【有一只眼睛,眼睛在它盖满了绒毛的后脑勺上。】
南扶光想要叫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风吹开了那些肮脏的要打缕的绒毛,一只红色的眼睛出现在众人面前——
最开始它是闭着的。
然后它睁开了。
缓缓睁开的兽眸是金色,就像是深海里最远古的乌贼或者是别的什么未知生物,巨大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过所有的鲛油灯,几乎可以将大半个矿区的空地都包拢吞噬。
哪怕隔着双面镜,好像也能被感染到的其所投下阴影中的割离感,黑暗中毛骨悚然、瞬间失去言语组织能力的压迫气氛扑面而来。
这感觉如此熟悉。
南扶光第一时间闭上了双眼。
哪怕此时此刻身在矿洞外,阳光下……
她也觉得浑身的血液在逆流,脑海中响起了不明含义的碎碎低语。
很快的她听见切实存在的骚动自双面镜那边传来,周遭仿佛陷入一片混乱,有什么人开始呐喊尖叫,铁锹与矿车碰撞,矿车狠狠摩擦在铁轨上“嘎吱”刺耳的声响——
她又听见了脚步声,是杀猪匠移动了。
双面镜中的景象在飞快掠过,杀猪匠大概是从采矿区的这一头跑到了那一头……
于是南扶光将看见了怪物的眼睛后突然彻底陷入疯狂的旷工们尽收眼底。
一个人毫不犹豫地嚷嚷着“我受够了”一头撞向身边的矿壁,脆弱的头颅像是一颗饱涨的西瓜四分五裂;
两个人举起铁锹,互相干净利落地削掉了彼此的半个脑袋;
三个人如同最原始的野兽撕咬成了一团,其中一个毫不犹豫地扑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咬下对方脸上的肉,满下巴的血嘀嗒,他疯狂咀嚼间,被第三个人抠掉了眼球;
四个人围绕着矿车唱起了没听过的歌,歌曲像是西岸某地的方言,有些陌生,他们看上去很高兴,手拉着手,直到其中一个人捧着另一个人的脑袋将那脑袋拧转一周,歌声戛然而止,只剩下高高扬起的唇角;
五个人正在疯狂抢夺一把不知道哪来的匕首,其中包括小蘑菇,他年纪小身手最灵活,抢了匕首后,双眼麻木地微笑起来,小孩嘟囔着“我终于回家了”,从上往下,从胸膛至小腹,划开了自己的肚子,精准迅速,伴随着温热血液喷涌而出将黄色矿袍染成黑褐色,器脏伴随着白花花的肠子掉了出来……
血溅在双面镜上,就像是溅在南扶光脸上。
她猛地闭眼,脖子下意识后缩,仿佛能感觉到有腥甜、温热、粘稠的液体顺着她的面颊流淌——
脑袋“嗡嗡”作响,痛的快要爆炸。
不知含义的方言在耳边低语,像是急躁又耐心地诉说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旷工们走调的歌声,头颅落地也没停止;奇怪名字的书生寄来的信件好像复活了发出“哗哗”纸张吹动的噪音;怪物从缝隙中掉落,摔在地上惊天动地;怪物啃食沙陀裂空树……
【三界六道,修士从来不是在最顶端的。】
【那段历史被抹去了,神明真的存在过。】
【你来了,是你吗?】
【他们是骗子。】
【讨厌。】
【好黑呀。】
【害怕。】
掌心传来刺痛,雕刻物尖锐的尖角扎入掌心,南扶光拧动了“猫的第九条命”其中一条尾巴,力道大的像是要把整个雕刻直接掰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