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允星终于走了,留下云天宗大师姐站在崖边独自吹风,风中凌乱。
……
虽然谢允星说的话十分不好听,但南扶光还是照她说的做了。
第二日,特地起了个早赶上了早膳时间,她带着杀猪匠前往宗门用膳的地方,去了趟大日矿山,她都快迷信“民以食为天”这一套,坚信救命朋友都是从酒肉朋友开始的。
南扶光甚至已经做好了为了杀猪匠殊死搏斗然后被谢允星嘲笑傻逼的准备。
但当她抓着男人一脚踏入膳食阁,发现所有的涟漪不过是瞬间的安静以及齐刷刷的望过来的眼睛。
手中定格举着碗或者油条或者包子,大家看上去都像是清晨刚刚钻出洞的狐獴——
凌乱且好奇。
众人探究大过敌意。
内门弟子多天生便是修仙入道人士,甚少接触凡人,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吾与凡人有壁”,上半辈子也许都和桃桃一样基本没踏出过修真界半步……
眼下接触到个真正的凡人,他们觉得很新鲜。
就像南扶光拎着一只仓鼠扔进了猫窝,种族对立是从骨子里存在的,但是外形上这只仓鼠和传统概念上的老鼠有些对不上号,让见识不够广的猫们有点无从下手。
就连药阁的人都不跳了,以白炙那个讨厌鬼为例,他嘟囔了声“什么脏东西都往宗门带,倒胃口”,也没有站起来出声公然反对。
南扶光自然也不惯他这般蛐蛐,眉毛一挑,就觉得今日白粥浓稠度正好合适扣他头上——
然而还未来得及走过去,手肘被一只大手不轻不重地扣住。
回过头,杀猪匠垂眼站在她身边,仿若完全没有感觉到周围人打探的目光,和颜悦色地四处张望,顺道问她:“品种还算丰富,你想吃什么?”
自在得跟回家一样。
南扶光拽了拽自己的胳膊没能挣脱他,真的可恶,胸口那么老大一个洞不妨碍这人力大无穷。
他到底是不是快死了?
两人暗自较劲半晌,南扶光在男人眼中又瞥见非常熟悉的无奈,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大日矿山,身着黄色矿袍的杀猪匠每日主要日常就是看身着蓝色矿袍的她发各式各样的疯——
南扶光抿了抿唇,好不容易想起她带着杀猪匠是来刷好感值的,于是乖乖捡了张角落的桌子,去领了两碗豆浆奶,外带几个素包子。
绝大部分的包子都塞到了杀猪匠的眼皮子底下,她催促他食用——
“急什么?”
“狗吃不下东西就是要死了。”
“……”
南扶光是不惧他吃相丢人现眼的,此人虽然身形粗犷像头牛,但进食倒是比寻常世家子弟还要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他做得很好。
然而杀猪匠端起豆浆奶凑到鼻子边,那羊奶有些腥膻,他微微蹙眉,没挨唇边便放下了,甚至拧开了脸。
“怎么了?孕吐?”
南扶光随口一问。
“可能。”
杀猪匠放了一口未动的碗,面无表情地应了声。
然后原本好不容易恢复了最开始碎碎细语交谈动静的膳食堂再次瞬间安静了下来,狐獴们又炯炯有神地望了过来。
南扶光:“……”
这次轮到南扶光骑虎难下,心想不是吧,你们这都信,是不是有病啊?
南扶光捂着脸叹气,此时有种家丑就此外扬的尴尬,这杀猪匠以后出去外面会不会到处宣传,说云天宗都是一群脑残?
她唉声叹气间,终于有人站出来了。
只不过是站出来骂她的。
在药阁弟子那桌突然“嘭”地有人狠狠拍了下桌子,一个小小的身影站起来,气势汹汹地怒吼:“南扶光,你不要脸!”
……
南扶光抬头望去,只见药阁一众弟子中间,站着个肚子和脑袋一样大的小胖子。
小胖子名叫谢晦,敢如此嚣张敢直呼云天宗大师姐名讳,只因他不是别人,正是炼器阁长老谢寂之子,谢允星之亲弟,谢家当代耀祖。
此人从小诞生修仙大世家,享受得天独厚的资源与待遇,然而得此天道条件却不知珍惜,偏生得好吃懒做的性子——
嫌炼器炉打铁要抡胳膊,嫌剑修要扎马步,嫌符修坐着画符腰酸背疼,又嫌阵修得背那甚老子复杂的奇门遁甲……
最后去了药阁做了亲叔叔谢鸣座下弟子,毕竟看守药炉这活儿也不用他亲自来,就这么不咸不淡混日子,这些年看不惯南扶光仗着爹娘也是云天宗曾经的骨干,师父又是云上仙尊,抢了自己的风头,成为了白灸之外与南扶光作对的另一股中坚势力。
口头禅是“你都不姓谢凭什么那么嚣张”,因此都不知道被他姐吊起来打了多少回,可惜这小子一点都不记打。
前些日子被送出宗门修行,最近才回宗门,与白灸那纯纯一丘之貉,如今双贱合璧,南扶光看着他们就头疼。
小胖子显然多年侵染“修士高人一等,凡人皆为蝼蚁”的说法,区区炼气中期,胖腿却迈出六亲不认的自信步伐,朝着南扶光这边走来。
他背着手,站着望向杀猪匠,正欲开口。
云天宗大师姐此时放下筷子,淡道:“开口前想好了,别逼我抽你。”
谢晦一口气到了喉咙硬生生吞咽下去,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不理南扶光,只问杀猪匠:“他们说你是南扶光带回来的姘头。”
杀猪匠不说话。
谢晦又问南扶光:“你眼神不好使了?这人哪里有一根头发比的上云上仙尊?我才不管你什么可笑的理由,你这是撒野到云天宗来了?”
小胖子像一条稚嫩的胖毒蛇,肚子都鼓成壁虎了,也不知道羞,还仰着脖子往外喷毒液。
南扶光“咕噜咕噜”喝完自己那碗豆浆奶,放下碗擦擦嘴,笑得眯起眼:“你懂什么男人的好?”
感觉到旁边杀猪匠投来的平静目光,同时面前的小胖子成功被气得倒抽气,叫嚣着要和她的姘头比一场。
他要代替云上仙尊出战,赢了南扶光解下腰间佩剑带着这凡人滚出云天宗,输了他从此不再对其存在发表任何质疑。
南扶光闻言,坐着未动,只是掀眼皮子扫了眼方才随手放桌上的那把云天宗统一制青光剑——
倒不是剑有多珍贵。
剑是剑修的命根子。
剑在人在,剑毁人亡。
通常脑子正常的人不会提出让剑修解剑如此具备羞辱意味的赌约,这是在逼剑修和自己玩命。
这熊小子也知道自己区区一个炼气期连南扶光这个金丹期修士一根毛都碰不着,所以平日闷不吭声今日总算找着机会挑杀猪的欺负,这会儿还在叫嚣:“哟,虽然我是修士,但是我只是一个小孩子,你不会连小孩子都打不过吧?”
“小孩子”一边说着,一边拔出腰间佩剑,雪刃剑指男人眉眼间——
此剑名为星碎剑,乃谢寂取谢晦生辰石,独占一鼎,十二年得一剑,虽不比仙器或者神兵,但若谢晦不是那么烂泥巴扶不上墙选做药修,假以时日或许能成本命剑的神兵利器。
此时,膳食堂内鸦雀无声,除却药阁众人咧着个大嘴看好戏,其他内门弟子皆蹙眉,多少不赞同这小霸王的胡闹行为。
南扶光看了眼杀猪匠,男人身着一身普通布衣落座于角落窗下,此时曜日初升,阳光照在他的背上,布料因此变得透明,隐约可见其胸口之黑洞,比昨日似乎又扩大了一圈。
假以时日或将将其吞噬。
取星轨阁物件,绕过宴几安,至少需要宗主以及各长老同意,谢寂长老,她暂时还真得罪不起。
南扶光抬手,明显见谢晦握剑之手猛地畏缩,她视若无睹,众目睽睽之下,她将配件推给谢晦,冷淡道:“你要就给你。”
膳食堂内,一片寂静,仿若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可不费力听闻。
谢晦明显没想到南扶光这一次屈服得那么快,眼中瞬间迸发惊喜,握着的剑松了些,他弯腰捡起南扶光的剑:“好,好,好!众人为证,你南扶光今日亲口承认你是我谢晦手下败将,哈哈哈哈哈!即日起,你再也不是什么云天宗大师姐——”
话语未落。
只听见“锵”地一声巨响!
碎星剑被挑飞飞上屋顶,直插横梁!
谢晦尚未反应过来,另外一只抓着那把青光剑的手几乎是同时感觉到手腕震痛,他下意识松手,剑未落地,而是稳稳落入一只掌心带有薄茧手中。
男人将手中的剑顺势插回隔壁桌目瞪口呆的剑修弟子腰间。
病弱地轻咳几声,他又转身,青光剑下一刻被扔回了南扶光的腿上。
“重要的东西别乱放。”
嗓音低沉嘶哑。
从始至终,他甚至没有站起来。
谢晦:“……”
南扶光:“……”
云天宗其他内门弟子:“……”
……
门外。
刚做完早课,呵欠连天的桃桃正琢磨今日包子都有什么馅,迈着欢快步伐走向膳食堂。
远远看见云上仙尊今日不知为何大驾光临膳食阁,早就修的半仙体质可避五谷的仙尊大人明明已经许久未曾来过这地方。
桃桃正欲与仙尊问安,话到嘴边却突然没了声音——只因见背手立于门外之人,不执一言,光只罚站,未曾有迈入膳食阁的意思。
……
晌午。
云天宗宗主谢从痛失今日午歇的权利。
盘腿打坐于床榻,谢从万分无奈对着在他房中静坐的人发出第八百次叹气,胡须都快捋秃了,试图好言相劝:“仙尊,您也知道,无论如何人是扶光带回来的,老夫实在不好将人硬生生赶走。”
被劝之人眼观鼻,鼻观心,大有他不答应就在此坐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谢从:“……”
不是。
南扶光明明是第一个越过您才把人带进来的。
退一万步讲,您就没有错吗?
啊……
好烦!
这宗主到底是谁在想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