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②⑦章
一直到拔了营、出了山、上了车、回了酒店,曹严华还没能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真不干了啊?
没错,起初是他蹦跶的最凶,嚷嚷的最厉害,预期中,还会有争吵、训斥、撸袖子推搡,没想到都没有,罗韧连眉头都没皱,那么爽快地附和了句「意见一致,不干了呗」。
不能这样吧?
进了房间,罗韧把包往边上一扔,大喇喇坐到沙发上,遥控机拿在手上,漫不经心换台。
综艺、电视剧、新闻,一台台换过,瞥眼看到他们都站着,说了句:「现在大把的时间,想玩什么玩什么,别都站着啊。」
木代洗澡去了,炎红砂洗衣服,曹严华抓住一万三:「三三兄,我小罗哥是受刺激了吧,就这样就……不干啦?」
一万三斜着眼看他:「这不正合你意吗?不是你哭天抢地说不干的吗?」
曹严华结巴:「但……但也不能这么草率,得有个正式收尾啊。」
「不干了就是收尾呗。」
一万三懒得理他,真的「想干嘛就干嘛了」,手机上网帮曹解放搜寻解酒良方,手边纸条噌噌记着法子,预备挨个给曹解放试。
曹严华偷眼瞥了瞥,上头写着——
1、大白菜根洗净切丝,加醋、白糖,拌匀后腌10分钟食用。
2、芹菜或雪梨榨汁。
3、日本原装进口解酒药,淘宝有售……
曹严华没了计较,木代洗好了出来,插了吹风机吹风,嗡嗡嗡的小电器声响起,他一直围着木代转。
「小师父,我小罗哥是气话吧?这么大的事,可不是说不干就不干了啊。」
木代停了吹风机,用手顺了顺头发:「那你想死?」
「不不不,不想。」
曹严华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那只能不干了啊。你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去吧,实在闲着没事,我晚上教你功夫。」
曹严华只好又来找炎红砂。
炎红砂正站在洗手台边,搓衣服搓的咬牙切齿——她在树上趴了一晚上,衣服上沾的不知道是不是树胶,黏黏的好难洗。
说:「曹胖胖,你这个人真是别扭,不干就不干呗,让你享福不好吗?」
还真不好,算起来,追着凶简也有大半年了,突然拦腰截断,不给个说得过去的尾,曹严华觉得怪空虚的。
气话气话,不就是说来发泄、爽一把和解气的吗,怎么能当真呢?
他在客厅里来回转悠了几回,小心翼翼地提议:「要么,咱们打个电话给神先生?」
***
神棍还住在有雾镇。
倒不是观四牌楼的东西没研究完,用他的话说是「没住过的人不知道这儿的好处,清静、有氛围、没人打扰、邻里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一个人的晚上,阴森森的,好像有鬼一样,别提多带劲啦」。
所以,既然罗韧他们还没召唤,他也乐得自在,能赖一天是一天。
这个人,还真是有点……不正常。
不过,这么多日子以来,几个人也习惯了,什么样的对话,都可以跟他鸡同鸭讲的继续掰扯下去。
木代问他:「你有家吗?没有的话,你可以在有雾镇长住啊,反正我不大过去——我也不收你租金,你就打扫打扫卫生、看看门,顺便搞搞研究写写书。想出门的话就锁门出去,没人干涉你。」
神棍感动的不行不行的:「真的?小口袋,你说话算数啊?」
他在那头喜的旁若无人:「我一下子就有房子啦?还这么大,比小毛毛的客栈还大呢!还有个鱼池,那么大的院子,可以种菜……」
曹严华不得不打断他:「神先生,你慢点儿乐,我们这儿有事呢。」
他一五一十,把这边的进展讲了,事无钜细,讲完的时候,一抬头,看到窗外巨大的、金色的落日,心里好生怅然:一天又要过去了。
神棍没有特别吃惊,说:「其实吧,我一开始,也是这么猜的。」
「古代跟现代毕竟不一样,所谓的『礼有五经,莫重於祭』,为了『事神致福』,就一定会献上贵重的祭品。」
曹严华又有点压不住火了:「那就让人去死吗?凭什么?」
神棍说:「你现在这么想,跟你所处的时代、受到的教育都有关系,但从前不一样,说不定最早的时候,那些人觉得,能为凤凰鸾扣献祭,是一件光荣的事情,舍一人之命,拯万民於水火,争着抢着去做这个死士呢。就算不是自愿,『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权威的人发了话,下头也会乖乖听令的。」
这个……还真没准。
古代中国,在一定程度上是儒学社会,有国外评论家点评说「中国古典儒学,是强调集体高於个人、权威高於自由、责任大於权利」,那时候,个人的面目是模糊的,淹没在宗族、家族、国、君、礼教、忠义的重重包围之下。
主流舆论觉得,死不可怕,但看能不能重於泰山青史留名,殉国、殉君、殉贞,都值得提倡。
而所谓的张扬个性、追求自我、强调个人精神和生命宝贵,更多的是现代文明社会的产物。
曹严华说:「那干嘛一定要人的命呢?」
神棍回答:「大概因为命是每个人最宝贵的东西,能把命奉上,足见心意之诚吧。不干了就不干了吧,我也觉得,让人去死,太过分了——不过,有些事情,得先有个应对啊。」
不干了——七七之数必然过期——已经收伏的凶简重新流散——五个人首当其冲,要从最初的狩猎者变成猎物。
猎豹那一次的攻势之强劲,至今还让人心有余悸,未来实在没什么可期许的了,一轮又一轮的险恶翻江倒海,只看几个人能撑到哪一轮、哪一年吧。
一万三喃喃:「tmd连希望都没了,倒计时个屁啊,没完没了了。」
他不想再听电话,弯腰抱起边上的曹解放:「走,解放,咱也别解酒了,再去喝两斤吧。胖胖,走吗?下馆子去,点最贵的菜。二火,一起呗,当给你补过生日了,咱也别省钱了,万一哪天嘎嘣一下死了,钱还没花完,太糟心了。」
又看罗韧:「不叫你了,你和小老板娘二人世界吧,去看个电影,轧个马路什么的,好日子不多,过一天少一天。」
……
门砰的一声关上,一万三他们一走,房间里顿时安静了许多,手机的通话键不屈不挠地亮,罗韧问那头的神棍:「还在吗?」
「在。」
「不准备说两句鼓舞人心的?」
神棍憋了半天,说:「小萝卜,你们可别死啊。」
这鼓舞的话说的,也忒直白了,木代即便情绪低落,还是噗的一声笑出声来。
让她这一笑,神棍反而说的溜了。
「真别死,我跟你说,只要活着,不管奏不奏效,能去试成百上千种法子,但是死了,结果只一个,埋地下了。」
罗韧嗯了一声:「有道理。」
「中国古代有句话,绝处逢生。一般最没辙的情况下,往往藏着最大的转机,只是太多人想不开,临门一脚寻了死了。小萝卜,再捱一下,没准生机就来了。」
罗韧哈哈大笑,说:「认识你这么久了,就这话,说的最中听了。」
他揿了电话,起身穿外套,看木代说:「走吧。」
「干嘛去?」
「看电影去。」
***
通县只一家影院,橱窗里都是海报,一眼扫过去,没什么中意的,木代问罗韧:「可以不看电影吗?」
「行,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想散散步,说说话。」
「那走。」
小县城的马路不经轧,走了没多久就到了县郊,有一片一直延伸到山上的林子,花砖砌了步道,两个人往里走时,有个晚班扫地的环卫工,好心提醒:「谈恋爱别往里去啊,前两天还有对小情侣被劫了呢。」
木代喜形於色:「是吗?」
在环卫工纳闷的眼神目送下,她挽着罗韧往里走,自己畅想:「要是真遇到个劫犯就好了。」
罗韧笑她:「显摆自己有功夫是吗?那咱合计合计,真遇上了,你动手,还是我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