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死局
我做了一个梦,很乱的一个梦。在梦中我听见了无数的声音,父亲的训斥,希拉的哭泣,安达的呼唤,鲁亚基公爵的阴笑,在我的耳边嘈杂地响个不停。
这个梦并不是一个好梦,梦里的景色变化得太快,梦里人的脸也切换得太频繁,把我的眼都看花了;这个梦也太吵了,无数的声音在我的耳边轰鸣着,让我不得安息;梦里的环境有如日月星辰般转变着,一会儿是白雪铠铠的冬季,一会儿又是炎炎的夏日,刚才还是绿树葱葱的森林,忽地又成了喷吐着熔岩的火山,冰与火,黑暗与光明轮回交替,一点一点地消磨着我的意识。
这个梦我做了很久,那种感觉就像是在追着太阳跑,又像是迷失在沙漠之中,漂浮在大海上,我的这个梦永远没有边际,永远没有尽头。
我很累,但我绝不会放弃,因为我有希望。在这个梦里,一直有人在身边鼓励着我,呼唤着我。虽然我看不见她的身影,可是我却能感觉到她的存在,因洛uo的声音就一直守护在我的身旁,伴随着我走完这段最艰苦的历程。
路走完了,太阳就在头顶,绿洲就在眼前,当一切都慢下来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啊!」
一声欢呼在耳边响起,那是希拉的声音。
我迷迷糊糊地张开几乎粘在一起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希拉的脸蛋。我想直起上半身,身子却被颠了一下,身上似乎压着什么东西,我这才注意到,原来我怀里还抱着另外一个人,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把我从精神分裂的边缘拉回来的安达。
车厢里没有座位,只是在地板上铺了张蓆子,我躺在地席上,头上枕着个松软的枕头。我和安达肢体交缠,以一种极香艳的姿势抱在一起,安达和我搂成一团,秀脸紧贴在我的胸口酣然沉睡着,而希拉则盘腿坐在我的身边。我慢慢地松开手脚,小心地把纠缠在安达身上的四肢松开。我感自己的身体非常的虚弱,大脑仍然有些晕乎乎的,全靠希拉在一边埙uㄐA才没有把安达给弄醒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费力地从轻微摇晃的车厢里支起身子,我似乎睡了很久,四肢有些僵硬。
「这三天真是担心死我了,我们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呢!」希拉扑到我的怀里哭道。
三天,我竟昏迷了整整三天。
我用力地摇了摇脑袋,努力地想把脑子里残余的混乱摇掉,又咬了一下舌尖,疼痛让自己又清醒了一点。
「你瘦了!」
我摸着希拉梨花带雨的脸庞,轻轻地用手指抹去挂在她眼角的一滴泪珠。
「没……」希拉还想说些什么,我的头一低,我用我的嘴封住了她下面的话。
在一阵发泄似地唇舌间的抵死缠绵之后,我们才喘着粗气分离开了。
「你知道吗,那天你用了那招精神攻击魔法之后就昏过去了。可是就算在昏迷中,你也是又哭又叫的,身子不停地发抖,我们用尽了所有的办法都没法让你平静下来。最后是波尔多提议叫安达姐姐过来,很奇怪,当她抱住你的时候,你马上就平静了下来。」希拉在我的怀中轻声说道。
「结果你就这么一直紧紧地抱着安达姐姐过了三天,可把姐姐累坏了。」
听了希拉的话,我愧疚地把目光移向身边的安达,安达侧着身蜷成一团,躺在柔软的垫子上沉沉地睡着,长长的秀发拖下来,遮住了她有点苍白的半个面庞。
摸着安达有些失去光泽的头发,感动、悔恨、愧疚、爱怜,各种各样的情感顺着指尖涌上了我的心头,安达为我牺牲了这么多,为我做了这么多,可是我却没有洛uo做过多少事,我欠安达的,恐怕这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伏在我怀中的希拉发出细微的鼾声,她竟趴在我的怀里睡着了,看来在我失去意识的这两天,她们两人一直都没日没夜地照顾着我。我轻轻地放下希拉,移过枕头,让两女肩并肩地睡在一起。
我昏迷了三天了,也不知道这三天来军队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了。我不忍心吵醒她们,决定自己亲自下车去看看。
「呜,好刺眼!」当我打开车厢门,只觉得眼前金光直闪,一时间竟无法适应外面强烈的阳光。
「大人,你醒了?」胡安的声音那嫩生生的声音传来。
「胡安,奥维马斯在哪,部队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我用手掌遮住过多的强光,眯起眼。胡安和另外一个驾车的御者肩并肩地坐在御手的位置。御者挥舞着皮鞭,驱赶着拉车的格鲁巴前进着。拉车的牲口是魔族的「马」──格鲁巴,这种体型和马差不多的生物,在耐力方面比马稍强,但奔跑速度方面稍弱於马,不过它们性子暴躁,并不好驾御。格鲁巴在魔族中的作用就和马在人类中的用途一样,是魔族最常用的代步工具,魔族的骑兵胯下就是骑着这种生物。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辆马车应当是从魔族手中抢过来的。
我过了一小会儿才适应了强光。在我的身边,部队拉成一条长长的队列,正在空旷的草原上行进着。烈日当空,阳光耀眼,现在已临近中午。
「奥维马斯大人刚才还来过,看到你昏迷不醒,他又走了,后来……」
「老大,你没有死啊!」胡安才说了一半就被波尔多的声音打断了,老友从边上跳上马车,一把搂住了我,「老大,担心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波尔多高兴地搂着我说。
「呸,我没有那么容易死的,波尔多,快告诉我,部队的情况怎么样了。」我没空和波尔多闲扯,部队现在的情况才是我最关心的。
「还不算很糟,胡安,你去告诉大家老大醒过来了。」波尔多一边打发胡安去叫其他人过来,一边和我一起背靠着车厢坐下。
「部队的情况怎么样了?我们还剩多少兵力,其他人如何了?」一坐下我就急急忙忙地问道。
「还不算太坏。」波尔多答道,「你使出那招心灵风暴之后,伏击我们的兽人立刻阵脚大乱了,自相残杀。真恐怖啊,那些疯了的比蒙巨兽疯狂地攻击着自己身边的同伴,把什么东西都活生地撕碎,那血淋淋的场面……唔……」波尔多说着闭上眼,露出恶心的表情。
「后来呢?」
「罗兰德就趁这个时候带着我们撤退了。不过娜依秀大姐可就惨了。」
「怎么回事,她出事了?」我焦急地问道。
「不是啊。」波尔多像在吊我胃口似地慢慢吞吞地叹了一口气,「她的部队是后军,等她的部队移动到我们原先的位置时,正好和那些乱成一团的兽人撞上了,结果……」
「结果怎么了?」我追问道。
「结果就是那只壁虎又把第一兵团当成尾巴扔掉了。」波尔多说道。
「他做了什么?」
「他命令虎特的骑兵立刻撤出战斗,不准他去支援,还强令本来要回过头救援的第八军团也撤出战斗,只留下第一兵团的部队在那儿苦战!」波尔多用嘲弄的口气说道。
「那第一兵团现在怎么样了?」
「很惨,损失了近一半的部队。」
「娜依秀呢?」
「她倒没事,活着回来了,只是受了点伤。不过她一回来就拔剑砍向那只壁虎,两人差点大打出手。」
「怎么会这样,那奥维马斯怎么说?」我关切地问道。
「还能怎么样,那家伙什么话也不说,铁青着脸,最后被娜依秀大姐逼得没有办法了,他才开口说了一句。」波尔多不满地说道。
「他说什么?」
「他说在你醒过来之前,他是最高指挥官,我们无权干涉他的决定。操他妈的,这只该死的壁虎。」波尔多边说边啐了一口。
「咦,老大啊,没必要为这种人生气啊。」看到我的脸色有些变了,波尔多好言相劝道。
「谁说我为他生气了?」我说着站起身来,
「我是生你们的气!」我冷冷地对波尔多说道。
「什么意思?」
「奥维马斯做得一点也没有错!他做得很好,如果我是他,我也会这么做的!」
波尔多目瞪口呆,张开的大嘴久久没有合上。
「幸好你们当时没有回去支援第一兵团,否则现在我们就是全军覆没的局面!别忘记了魔兽联军当时就跟在我们的背后!」
「可是也不能见死不救啊!」波尔多被我的话震得发呆,讷讷地说道。
「笨蛋,什么叫见死不救?那是自寻死路!一旦部队陷入僵持战的泥潭,大家统统完蛋!」我朝波尔多猛轰了一炮,我们相交多年,用这种口气和老友说话还是第一次。
无情之道,对敌人无情,对自己人也无情!
这个时候,我开始明白叔叔教给我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了。
※ ※ ※ ※ ※
知道我醒来之后,奥维马斯在第一时间就赶过来看我了,从他匆匆忙忙的举动我看得出,在我昏迷的这几天时间里,他的日子过得很不好。
「这两天受了不少白眼吧。」
「习惯了,这样的白眼我看多了。」
我与奥维马斯肩度肩地在长长的队列中行走着,醒来的时候我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这个样子走在路上,未免有损形象。不过现在是夏季,毒箭般的阳光几乎让每一个在路上行走的男人都不自觉地撩起上衣,露出赤裸的肚皮,有人甚至光着膀子赤着上身。男人倒也罢了,那些女兵们可就惨了,偏偏又不能罗裳轻解,个个是热得湿汗淋淋,因汗湿而紧贴在身上的衣服清晰地将她们窈窕的身材表露无遗,倒是让像我一样的同类们趁机大饱眼福,看得鼻血都差点流出来了。
在这种炎热的天气下行军是很不明智的一件事,但背后追击我们的魔兽大军从突围战起就一直缀在我们的背后,逼着我们不得不头顶着火炉,脚踩在可以把人烤焦的铁板上行进。
「你做得很对,妇人之仁只会坏事,你做得一点也没有错!」
「谢谢,真的谢谢你。」奥维马斯诚恳地说道,声音中充满了感激。恐怕我是世上第一个赞同他这种作法的人吧,过去奥维马斯就是因为太理智,得不到别人的理解,最终由於一个万夫长被降为参军。
「这种话就别说了,现在追兵的情况怎么样?魔兽联合还没有打破吗?」我问道。
「他们还跟在我们后面,不过你放心,我相信只要再向南走几天,随着我们进入魔族人口密集区,魔族和兽人之间的矛盾就会爆发了,到时候你看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