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多名战俘集中在一片没有半点树荫的空地上,双手反绑,被分成十几个组看押着。被俘之后,他们已整整一天水米未进,加上又在日光下暴晒了一整天,个个全都萎靡不堪。重装步兵手持厚盾,围成一个个的铁桶阵已将他们分割包围起来,在步兵的身后是三排的长矛兵,两排的弓箭手,最后是黑魔法师。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就可以在数十秒内解决这儿所有的战俘。
为那些伤员疗完伤之后,由於过度疲倦,安达早早地就睡着了,她并不知道屠杀战俘这件事,而我也不想让她知道──我下了军令,严禁任何人打扰安达,也严禁任何人将这件事告诉她,一切都是瞒着安达偷偷地进行着。
纸是包不住火的,安达冲早会知道这件事,但我已别无选择,我是最高统帅,任何一个命令都应当是为全军着想,而不是为个人的情感。
到时候我该怎么向她解释这一切?道歉吗?讲道理?还是死不认错?
望着黑压压的一片人群,我不停地问自己这个问题,杀了这些战俘之后,我该如何面对安达?
他们现在是怎么想的?
我把目光一一地扫过身边的将领︰壁虎终究是壁虎,在这种情况下他依然是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娜依秀和隼人的脸上则流露出不忍的神态;罗兰德则是保持着他惯有的镇定与冷静;至於虎特,他对我说他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并没有跟来。
「波尔多呢?他到哪儿去了?」我发现人丛中少了波尔多,问身边的人道。
「波尔多大人他刚才急急忙忙地跑走了。」我的跟班胡安回答我,看到要屠杀这么多的战俘,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急急忙忙?」我感到有些奇怪,隐隐约约地,我猜到了波尔多干什么去了。
「快点动手吧,小心夜长梦多。」听到胡安的话,奥维马斯转过头来对我说道。
「夜长梦多?」
奥维马斯这么一说,我已猜到波尔多做什么去了,我朝奥维马斯点头示意了一下。
「动手!」随着一声令下,弓弦的响声拉开了屠杀的序幕。
先箭雨,然后是大规模的雷电魔法攻击,短短的几秒内,千余条人命化为乌有。俘虏们在这个时候开始反抗起来,可是手无寸铁,双手被缚的他们在武装到牙齿的人类士兵面前只是一只只扑火的飞蛾,很快就消失在铁血的海洋中。
「不……」
在无数死亡的叫喊声中,我隐隐约约地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呼唤。
我寻声望去,发现波尔多正抱着一个人从空中朝我这儿飞过来,声音就是从那儿传来的。
「是安达的声音?该死的波尔多!」
波尔多扇动着翅膀落在我的面前,他还没有着地,安达就从他的怀里跳了出来,她赤着脚,没有穿鞋子,头发乱蓬蓬地。由於跳得太早了,她差点摔倒在地,幸好娜依秀出手快,将她扶住了。
安达来冲了,屠杀在数秒前就结束了,刚杀完人的重装步兵现在正在把刀收入鞘中,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兵办事效率比帝国里的那些官僚们要高多了。
安达摆脱娜依秀的搀扶,跑到铺了一地的死屍堆里,跪下来,她从地上扶起一具死屍。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安达的眼中尽是泪花,她哭了,哭得很伤心,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安达哭,也是第一次看到她生气,生我的气。
安达的身边除了死屍之外,就是那些正抹着刀上血迹的人类士兵,在安达面前,他们全都羞愧地低下了头,因为安达曾救过他们中间很多人的性命。
「安达……」我低下了头,我不敢面对安达的目光,我感到所有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我和她的身上。安达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在死人堆中一具接一具地翻动着,她在寻找还没有断气的伤者。
最终她在死人堆里翻出了一个还没有断气的魔族,那是一个少年模样的魔族战士,脸还很稚嫩,胸口中了一刀。安达把手放在他的胸口上,驱动着「生命之水」魔法为他疗伤,从伤者身上流下来的血沾在安达衣服上,将安达一身的白衣染得鲜红。
四周一片平静,安达跪在死人堆中,独自一人抢救着伤者。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我很想过去帮安达的忙,我挪动脚步,发现四周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我,我犹豫地停下了脚步。
许久,安达沮丧地站起身来,因为那条生命她还是没有抢救回来,伤者变成了死者。
「安达?」
我走上前去,扶住安达摇晃的身体,我想了无数的理由向安达解释这一切,可是望着安达那悲伤的双眼,我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你长大了,也成熟了。」安达轻轻地推开了我,疲倦地对我说道,
就在我咀嚼着这句话的个中含义时,安达已迈动着沾满血水的双足蹒跚地离我而去,围在周围的人丛自动地为她让出一条路来。白衣上的那块血渍看上去很像是一片染成红色的枫叶,在夕阳下非常的醒目。
「我知道安达会原谅我的。」
「过去无论犯过多大的错误,安达总能原谅我的,她一定会原谅我的。」
「会的,安达一定会原谅我的。」
我不停地对自己说道。
※ ※ ※ ※ ※
在骑兵出发之前,我终於鼓起勇气去见安达。或许是心理作用吧,我总觉身边所有的人看我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甚至连希拉她们也一样。
当我走进安达住的那间屋子时,安达正躺在床上。自从发生那件事开始,安达就没有吃过一点东西。看到我进来,安达转过身去背对着我。看到我和安达现在的这样的关系,其她女孩都识趣地离开了屋子。
「还在生我的气吗?我知道今天我不对,可是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答应比利亚叔叔的,我要尽力地把所有人都活着带回家去,这次我是万不得已。」
「我答应你,这次回到风都后,我无论如何都会抛开一切,和你一起回到那个山村去过普通人的生活。」
我坐在床边,一遍又一遍地向安达解释着今天这么做的理由,同时也许下一个又一个的誓言,可是安达仍然没有理会我。
「大人,部队要出发了。」就在这时,胡安在外面轻轻地敲着门催促着我。
「知道了!」我朝门外吼了一句。
「我马上就要出发了,我们可能要分开四到五天的时间,你多保重。」安达依然装作睡着的样子,默不作声。
我捏了捏胸口戴着的那个护身符,低下头,轻轻地吻了一下安达的耳珠,又恋恋不舍地看了安达一眼,这才推开门走出去。
所有的高级将领都站在屋外,他们早都准备好了,就等我一人了。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姐姐的。」希拉看出我心中的担忧安慰我道。
「我今天是不是做得很过分?」我问希拉。
「也许是吧。」希拉回答道,「我也觉得你做得有些过头。」她低着头说道。
「秀耐达将军,该走了,大家都在等你呢。」这时奥维马斯走过来,打断我们的话头道。
「好,我要走了。」看到大家都在等我一人,我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於是和希拉朵拉她们一一挥手告别。
※ ※ ※ ※ ※
「你想对我说什么,奥维马斯?」当我跨上座骑准备出发的时候,我问我身边的奥维马斯道。这次奇袭尼尔斯城,我把奥维马斯也带在了身边,我需要他的建议。
「没有什么。」奥维马斯理了理马鞍说道。
「你在骗我,刚才你故意打断我和希拉的话,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逼问道。
「真的要我说吗?」奥维马斯这才抬起头来面对我。
「是的,说吧。」
「我们今天能走到这一步,不光是我们的运气好……」奥维马斯说道,「还有很大的一点就是身为最高指挥官你的英明的指挥。」
「英明的指挥?」我嘲弄道,「奥维马斯,你什么时候学会溜须拍马了?」
「英明的指挥的意思并不是拍马屁,我从来就不会拍人家的马屁,否则也不会落到这个田地。」奥维马斯严肃地对我说道,「这十多天来,你一直以一种理智的心态指挥着整支军队,你的眼中只有胜负而没有情感,但今天你不同了……」
「我知道了。」我把头转向安达住的那间屋子,想看看她会不会跑出来送我。
「我们现在拥有的时间和空间越来越少,实在是没有多少的本钱在这些地方消耗……」
「你放心好了,这一点我很清楚,我不会用情绪来指挥军队的。」我心不在焉地说道,我很失望,安达并没出来送我,她一定不肯原谅我。
「该出发了。」奥维马斯也朝那间屋子看了一眼,再次催促着我。
部队开始行动了,战马和格鲁巴载着骑士们向东北方向远去。城市做战和平原上作战不同,在城市复杂的地形条件下,骑兵的作用大受限制,所以这次奇袭尼尔斯城的五千五百名骑兵中,只有二千五百人是属於原先的骑兵,其他的都是从部队中挑选出来的精兵。出於欺骗敌人的战术考虑,五千多骑骑兵中有近一千人骑的是格鲁巴而不是马,并且所有人身上穿的都是魔族的制服盔甲。
性子暴躁的格鲁巴并不好驾御,就像魔族无法骑马一般,它们根本不受非魔族的生物的驱使。好在新人类是个血统复杂混乱的种族,军队中也不乏像我这样的混血儿,混有魔族血统的人类士兵就可以较好的驾御它们。
按照白兰度的要求,我为剩余的部队留下了近千匹坐骑,这是为新缴获的那几百辆运粮车准备的。除了必需的十几天的口粮外,多余的粮食全被烧掉了,运粮车上空出来的空间将被用来拉人。
先头部队将用二天半的时间跑完四百多里的路程,而和我们同时出发的步兵的我也只给了他们四天半的时间。要想用这么短的时间走完四百多里的路程,无论对谁都是一种严峻的考验,作为部队移动的休息平台──车辆在这个时候也就显得极其的珍贵。
部队一批批地离开营地走向远方,我是走在队伍最后面的人,我在等安达为我送行。
当最后一匹马也开始行动的时候,安达仍然没有出现。
「你该走了。」为我送行的罗兰德催促道。
「看来安达还是不肯原谅我。」我暗叹一声。
「罗兰德,告诉下面的人!」我对罗兰德说,「这次几天的急行军无论如何都不要掉队,都要赶上前部。我们这次屠杀四千战俘,魔族一定会对我们采取报复的!如果被俘的话,魔族肯定也会把我们对他们所做的成百倍地回赠给我们,我们已没有半点退路了。」
「我知道了,你放心好了!就算是再用一次赤血术,狂暴术这样的魔法,我也会逼着那些人在规定的时间内赶到尼尔斯城下。」罗兰德点头说道。
「我们的时间不多,你记住了!」我最后向罗兰德交待道,那次遇伏之后,罗兰德的稳重给我留下了沉刻的印象。
「我走了。」我向希拉他们挥手告别,准备离开。
「达克……」
正当我要挥动鞭子离去的时候,安达的声音终於出现了。
「啊,是安达。」本来是垂头丧气的我听见安达的声音,一下子兴奋了起来,我跳下马背,迎上前去,紧紧地把安达搂在怀中。
「多保重。」安达在我的耳边轻声交待着。
我紧搂着安达,疯狂地吻着她,天地在这一刻彷佛都凝固了,嗅着安达身上那熟悉的气味,我的心中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幸福感。
「安达,我不会再做出让你伤心的事情来。」我暗暗地发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