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四月初,黄夜多了起来,偶尔夹杂着会带来大风和暴雨的紫夜。
对千泉大山来说这种天气利于刚下种的麦田抽苗,但风雨太过又会灌田甚至毁田,是段令人异常焦心的日子。
贺广宗的焦心却不在田地,而是他的儿子贺天雄。
伍家山寨几乎已经恢复旧观,因为处于千泉大山的山阴正中,通往各家的路程差不多远,成了贺家预定的“贺家山城”。
山城中心本是族祠会堂的厅堂里,贺广宗捏着一封书信来回踱步,从紫夜末梢踱到了昼光亮起。
“来人”
光亮罩住全身时,他终于叫出了声。
“来人”
先是果决冷厉,再叫时不仅虚弱无力,连腰背都佝偻下去。
侍从进来,他低声道“给我纸笔,待我写好书信,你带几个得力的人去”
话没说完外面响起杂乱脚步声,竟是大群人急行而来。
“三叔”
贺广宗出门,先看到了白发宿老,再看后面两人,身体骤然僵硬。
他向老者投去目光,先是质询再是愤怒,老者却毫无回应。
贺广宗却不敢先跟老者说话,而是努力撑起笑脸迎上那两人。
他点头哈腰的道“主祭大人、都尉大人,前日说还在路上,怎么今早就到了,小人还没准备好酒席招待。”
被唤作主祭的贤神教之人哼了声没说话,自顾自找着椅子坐下。
中年军将正是益州都尉,粗声吆喝“招待个鸟你就是贺家的家主本将领刺史之命,统领州军三千而来,为的是那高泉山伍家阖家老小的人头你与千泉大山各家都被征发了三日之内点齐三千丁壮随军,再备齐一月粮
草,若有疏失怠慢以通匪论处一并剿灭”
贺广宗瞠目结舌,直到宿老咳嗽才回过了神,赔上笑脸道“都尉大人何必如此操切,区区高泉山伍家退到了后山老寨,只剩几百老弱妇孺,本就没了活路,又何苦让都尉大人还有州军兄弟爬山涉水辛劳一番小人已奉紫夜大人之命,组织各家联军收拾残局,不日就会将伍家人头拿到,不会少了一颗。”
都尉还没说话,主祭嗤笑道“贺家主,我与常都尉急赶而来,就是得了紫夜大人的消息。你的联军不堪一击,已被伍家击灭。要我们坐等你得手,怕是等上一辈子都没结果。”
“只是小挫小挫而已”
贺广宗额头冒汗,却还咬牙坚持“千泉大山林木凶恶,妖兽横行,州军虽然强悍,但水土不服地形不熟,怕会有所折损,还是容小人代劳的好。二位大人就再给小人半个月呃,十天”
“刺史给了本将半个月时间”
常都尉冷笑“你这是要本都尉把自己的头交托到你的嘴上”
摘下红缨贯枪尖的头盔,露出金光灿灿的角,常都尉的语气异常冷厉“莫要废话,也莫要打你的小算盘筹备人手与粮草的时间可以再宽限你一日,四日后你若是误事,本将就把你贺家也当做战功收了”
说完他抱着头盔噔噔而去。
贺广宗赶紧看向还稳稳端坐的贤神教益州分舵主祭。
主祭语气倒是和缓,意思却无二致。
“你还得感谢紫夜大人,给常刺史的信里提了你一句,说你虽不堪大用但还算老实,伍家神祠的事情非你之过。这已是给了你将功补过的机会,你还不全心全力配合,那就是一块顽石了。”
贺广宗还要分辩,宿老拉住他腆着脸笑道“广宗只是想出更多力,有
些急切了。主祭大人放心,贺家定会全力以赴将功补过。”
主祭点点头,又叹起了气“也不怪你们没长眼,此番异变是大主祭有所察觉,遣紫夜大人来查看。紫夜大人确定伍家是意料之外的乱世之源,这才要常刺史调动州军,加上我这益州分舵全力剿灭,所以容不得半分疏忽。”
贺广宗愣住“意料之外的乱世之源”
“没错,现在还只是伍家。”
主祭眯起了眼睛,话语虽轻却如巨石压顶,让贺广宗连同宿老的身躯更加佝偻。
“若是不及时清理,连带你们贺家,整个千泉大山都要算作祸患。”
顿了顿,又淡淡笑道“当然,只要你们尽心尽力,这也是个机会。”
到此觉得话已说够,主祭抬手道“你们先下去吧,招几个姿容姣好的处子来陪本座清修。常都尉那边也送些酒肉和女子,记得要知人事懂技巧的女子,必须是白角。”
“谢主祭大人提点”贺广宗连声应道。
出了厅堂招来随从,交代好款待之事,贺广宗目光如刀的看住宿老。
他恨声道“是你把之前一战的底细交代出去的三叔,天雄还在伍家手里”
宿老面无表情“莫非你真要照伍家的话办,用那些人的家眷换天雄广宗啊,莫忘了我的大儿,天雄的四叔,已经为贺家捐躯了。”
“可是天雄”贺广宗的眼睛都红了,“就让他这么没了我这番操劳,又是为了什么”
宿老微微摇头“当然是为了贺家,你没了天雄,还有天英天龙,还有好几个儿子。我也还有好几个儿子和孙子,他们在贺家就在。”
“之前你也说过,贺家是在生死关头,这一脚跨出去海阔天空,没跨出去,就跟伍家一样没了。那时其实还不是
最紧切的时候,现在才是,你莫要被妇人之仁绊住了脚。”
贺广宗眼里的血光渐渐散去,呼吸却渐渐急促。
等他呼吸变得平缓时,目光也变得坚定。
“我明白了,三叔,是我动摇了。”
他点头说“哪怕砸锅卖床,哪怕赔了千泉山各家几万人性命,这一步也要跨出去”
“就是这一步”
后山老寨,雪山之下。
伍三德坐在野龙鸟背上,手持三米多长的木杆,头上趴着只绒凤。
他心中大呼“冲啊冲出去啊”
头上的角微微刺痛,绒凤正将他的意念转送给野龙鸟,野龙鸟唧唧叫着,脑袋左顾右盼的毫无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