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低着头, 凝视着眼前空白的画纸,以及卧室内散落一地的纸张,像是一时之间忘记了怎样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几乎无知无觉之间, 他的身体已经离开地面。
黑袍宽大的袖口,随被空中飞舞的无色植物高高吊起的双臂而滑落, 露出匀称流畅的小臂肌肉线条, 顺沿往下, 骨节微凸的手腕缠绕上细绕的藤蔓,无力张合的手掌掌心朝下,与手臂之间弯折成大约六十度,自然垂落的指尖还在微微瑟缩。
几根粗壮的枝干模样的长藤,宛如盘旋的长蛇圈住黑公爵的身体, 将绣有暗纹的柔软绸缎划得沟壑不平,破破烂烂, 露出苍白到毫无血色, 却因强健体魄而蕴藏润光的肌肤。
破烂的长靴掉落在地毯上,化作几块碎片, 赤i裸的优美足尖随他的身体而摇摇荡荡,脚趾点在竖起的毛绒上, 轻轻压出一个小圈。
宛如一副濒临死亡的受难图,不屈的傲慢野兽被束缚于黑白藤蔓组成的囚笼, 周身漂浮着无数淬有利光的杀人凶器, 哪怕表面上受制于人, 依旧那么不可一世,摄人心魄
“这就是你口中所谓的不同寻常的一面”出乎意料的是,戴着银面具, 因低头而看不清神情的黑公爵竟然低低笑出了声,“会化为现实的画”
“晏明灼,从一开始我就该知道,你果然不是一般人。“ 他道。
尤其是地牢发生过几番动乱之后,黑公爵虽然很高兴见到晏明灼再次回来,可心中的疑虑其实从未被放下,甚至因晏明灼曾经悄无声息离开过的行为而愈发加剧。
之后的相处日子尽管静谧和谐,看似无风无波,可平静的水面下暗藏着无数潜流。
晏明灼始终保守克制的无形距离、层出不穷企图“救人”的外来者、那些本不该被往事重提的隐瞒过去
不安刺激着内心的千头万绪,直至奈娜尔的往事成为导i火i索,那些被理智强行按下的情绪终于突破桎梏,到达顶峰
原来在他所看不见的地方,晏明灼随时可能脱离控制晏明灼来到庄园的真正意图,也许与卢比家族的委托无关,但肯定不像他一开始说的那么简单,只是为了寻觅“灵感”,画出一幅理想中的人物肖像
那么,他会为了什么而留下
黑公爵不傻,晏明灼当时为了逃脱追问而刻意为之的亲密举动,只要冷静下来,脱离一时意乱情迷的氛围渲染,事后察觉不对劲是顺理成章之事。
已经错过追问的时机,他也不想因步步紧逼的追问而激发矛盾,破坏有缓和趋势的关系,只好暂且放下。
但那深邃入骨的疑心劲,令得不到答案的黑公爵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决定把通往顶层书房尘封内间的钥匙交给晏明灼,作为试探。
除去黑公爵之外,晏明灼是有幸踏入这个珍贵房间的唯一一个人类。
若非在闲聊过程中见他对神秘学知识非常的好奇,通过某种特殊手段进行检测之后,又发觉晏明灼的隐藏潜质,黑公爵不可能选择让心爱的人类深入接触凶险莫测的术士之道,踏入另一个非凡的神秘世界。
也正是这个意外发现,令他心中产生了一个新的推测
术士的资质与血脉息息相关,在人类中可以说是万中无一的存在,哪怕经过这么多年,在这些从庄园外来的人中,黑公爵所见过的能拥有资质接触神秘学,成为术士的人,仅仅只有晏明灼一个,可见条件苛刻程度。
这只是一个巧合么
黑公爵很想努力告诉自己相信晏明灼,身体却违背了他的想法与打算,脑海里尘封已久的往事再次席卷上脑海,疯狂叫嚣着存在感。
当年,除去他自己以外,他只认识两个术士。
这两个人,他皆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一想起晏明灼的到来,很可能与那两个人有关系,甚至根本就是为了当年的事而来,无论是哪一个结果,预想中的事实都令黑公爵感到异常躁郁。
他希望通过这次试探得出安心的结论 ,证明出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完全是没有根据的妄加猜测,然而
事态发展,越来越往最糟糕的趋势滑落。
晏明灼动用了他异禀的天赋与聪明才智,在短短几日内就学会了难度极高的密法,目的就是为了来应付他,私底下与迪迪兰泽尔会见。
他甚至不惜动用迷香
黑公爵真不知该为晏明灼“以身饲虎”的冒险精神而惊叹,还是为到了此刻,依旧因晏明灼的暧昧态度抱有希望的自己而感到嘲讽。
在冲向小书房的那一刻,镰刀依旧精准地避开了晏明灼的位置。
而现在,濒临爆发边缘,黑公爵只想知道晏明灼接下来到底要怎么做,他做这一切的幕后目的究竟是什么。
所以他任由自身陷入宛如被“宰割”的弱势地位,并没有第一时间轻举妄动。
“不对,这不是能令你隐瞒的事情至少重要程度还不够。”
没有色彩,奇形怪状在空中招摇的藤蔓看上去很吓人,实际上对黑公爵而言杀伤力很低,在晏明灼略显生疏的操纵下,即便缠绕在身上也不过是勒出些许浅淡的红痕,根本不可能杀死怪物。
“不过,算是很有趣的术法。”黑公爵依旧低着头,不愿去看晏明灼脸上此刻的表情,“我不记得在顶层书房里存放有相关记录的典籍。”
说完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缓缓开口“这是你的家族传承么”
“不是。”晏明灼回答得很快,“我很小的时候父母便去世了,成了孤儿,我的画作出现异常情况是在来到庄园以后,也就是在我住进地牢的期间。”
晏明灼明确笃定的回答,令黑公爵滋味难明的心情好转片刻,眯起的狭长蛇瞳放松。
随即,脑海中仿佛有声音在不断提醒他他并不知道眼前人说的是真还是假,也许只是又一招缓兵之计
即便是缓兵之计,也比中途逃跑要来的好。
“为什么不告诉我”黑公爵问。
“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你解释我身上出现的异常情况。”晏明灼说,“这一切似乎有些太过疯狂,我想这或许与庄园里的诅咒有关,又或许是出于我所不了解的某些神秘世界的知识”
“我想要向你了解一些我所不了解的那些知识,解开我身上的异状。”
他耸了耸肩,摊开手表示无奈“就像你所说的,书房的典籍里少有记录。”
晏明灼没有说谎。
他一直在寻找与女异客透露讯息相关联的证据,尤其是包含“魔王”、“异界来客”或者与神秘音近似存在的相关记载。
不算一无所获,但都是些模棱两可的支零碎语,几乎没有任何用处。
晏明灼的话,无意中为他对术法与典籍的热衷了合理解释,令黑公爵的疑心稍微消退。
但这还不够。
不够
“那么书房里的那件事呢”黑公爵不想再乖乖等晏明灼的“之后”,再被疑心所折磨,他当下就想知道答案
撞见晏明灼与迪迪兰泽尔背地里商谈一事,像是一根刺扎在他心里,持续往脏器里灌注着隐痛。
“”这次换做成向来伶牙俐齿的晏明灼短暂陷入沉默。
不同寻常的抗拒,令被插诨打科短暂平息的怒火汹涌澎湃,宛如滔天盛焰,一股脑儿从传来闷痛的心脏卷土重来,热腾腾席卷黑公爵的骨与血,烧灼着他堵塞着说不出话的喉咙
真奇怪,他的血竟然还像人类一样保持流动与热度,而非死灵血管里通常保留的半凝固冰冷黑血。
无力垂下的指尖开始奋力挣扎着,想要挣脱,然而顶级迷香带来的麻痹效用尚未散去,黑公爵的身体依旧被这些脆弱的小玩意包围住,只有身畔镰刀碎片在拼命震动。
碎片化作高速旋转的风车,割裂防御力极低的画藤
然而割断一条,又补上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