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啊,如果不是你的中途插手”水梨胜我满脸讥诮,“力量带来的傲慢,让他们根本不屑于在意能随意摆弄的老鼠,可谁知道到头来,他们死后都被封印在了老鼠的梦境里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令本就冲动的管沼恨不得冲上去砸得他头破血流。
“封印”晏明灼神色微动,“原来如此,在你看来,你是把这些怨魂封印在了虚幻的学园里。保持稳定,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状态,只要付出夜晚做梦的时间,就可以换得现实世界里白日的无风平静。”
“但是,我布置的眼线,却让你被迫滞留梦境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日子久了,你开始害怕自己无法再度苏醒。”
“所以,才会有用高等部情报来向我投诚换取庇佑的试探换取庇佑只是幌子,真实目的,是为了引起我对高等部的兴趣。能引发我和池叶诚之间的冲突,加剧池叶诚的消耗最好,次之,能转移我的注意力,最不济,还能试探我的底细。”
“没错只是我千算万算,没想到池叶诚那样的硬骨头,竟然会选择向你妥协。“水梨胜我失神地盯着地面,“我更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掌控了如何玩弄记忆的邪术把人当做提线木偶,操纵多么可怕的能力”
“收收你那恶心的小心思吧”这回就连管沼也听出了水梨胜我富含暗示的言外之意。
不等水梨胜我继续说话,他冲上去一拳痛快地砸在枯瘦脸上“晏同学说得没错,水梨胜我,你的确曾经是个可怜虫,可这掩盖不了你也是个阴暗加害者的事实”
“我为自己曾经被你的经历打动而感到恶心,你这满口谎言利用他人同情心的狗屎家伙”
“同情哈哈哈哈哈”水梨胜我毫不反抗也许他已经精疲力竭到无力抵抗,神经萎靡不振太久,一朝遭受刺激,反而大笑着陷入物极必反后的短暂亢奋,“管沼,你这种只长肌肉不长年龄和脑子的白痴有什么资格谈同情”
“水梨胜我。”管沼用力揪住他,脑袋压低,逼近,怨鬼遭遇车祸后的可怕脸庞上,露出一个狰狞的表情,“上次你问我,如果当初被留下的最后一个人是我,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真正面临那一刻,我可能会做什么,也许我会害怕得不能动,也许我会想着去找更多人。”他揪住水梨胜我,把人狠狠掼在地上,“但是,我一定不会恩将仇报,自己吓得逃跑,却偏偏记得给来帮我们的人,故意锁上通往逃生的通道”
“做了这一切以后,还能心安理得地冒领属于英雄的桂冠,伪装成受害者的凄惨模样”
水梨胜我的脸颊流下血液,遮住了他的眼睛。
一瞬间,他的脸,又恢复成原本柔弱少年的样貌,圆眸睁大,里面布满草食小动物般的惶恐。
“你知道,在这个社会上,弱者要怎样才能拼命生存下去的吗”
待管沼一怔,定睛望去,仍是枯瘦中年的水梨胜我躺在地上,吃吃笑道,恍若梦呓“像你这种人,根本不会懂”
“资源是有限的,而且,有先后之分。”
“为了不沦落到更悲惨的境地,就要不择手段,把更弱的人率先排挤出去。”
“放眼望去,到哪都是人吃人的环境。就算学园废弃,到了社会里,成年人的世界,比起少年要更残酷,也更冰冷,没人会同情你,只有利益才能证明你的价值”
“为什么人天生分为三六九等为什么人有强弱之分为什么有人生来高高在上,而有人落入地狱挣扎不能”
“在那种情况下,我只是做出了,最利于我的选择”
水梨胜我流下眼泪,混合着血液与雨水。
“我不是天才,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如果学园里能出件大事,如果身为四大家族之一的池叶家,他们唯一的继承人受了伤害,也许小笠原就会下台,而我们,就能摆脱永无休止的学园地狱”
听着水梨胜我失常般的絮语,管沼心里比吃了一千只苍蝇还要恶心。
他想狠狠教训水梨胜我,叫他为曾经做下的错事而痛哭流涕,发自内心感到后悔,而不是像现在这般,陷入自成一套逻辑的封闭怪圈,稍加不慎,反而被他的逻辑套了进去。
“晏同学。”管沼说不过水梨胜我的诡辩,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晏明灼。
晏明灼摇摇头“他的精神,已经完全被阉割掉了。”
人的身体有强弱,人的天赋,亦有区别,但人的精神,却不局限于这些外在条件。
一个人格健全、心气坚韧、能够懂得爱自己与爱他人的人,哪怕他身体弱不禁风,天赋或许愚钝,但在精神上,他生命的广度与深度,要远胜过那些孱弱卑屈的灵魂。
人之痛苦,往往源于精神。
水梨胜我陷入的,是他给自己所制造的地狱。
听其言行,观其心志。
哪怕在三十年后的今日,他依旧停留在过往原地,不得快乐,不得解脱,一步也没能走出来。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晏明灼直视默不作声的雨宫诚之介。
“用封印作为借口,将他困在梦魇中,日日夜夜,不能忘记怨魂的哀鸣。”
头发花白的雨宫医生气质儒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他用探究的目光凝望了晏明灼好一会,露出一个颇为欣赏的笑意。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身处梦境”
他言下之意,是默认了晏明灼的推测。尚且出于癫狂状态的水梨胜我跌坐在泥泞里,忽然收了哭声,不可置信地向这头望来。
一旁认真观看过场剧情的玩家们,也很好奇晏明灼的理由,纷纷扭头张望。
“成年体是个提示。”
晏明灼顿了顿,无法直接告诉他们,他是从进入副本前神秘音的提示里汲取到的灵感。
“此次副本已做成年化处理,不含青少年要素”,是一个很突兀也没有必要的提示。
如果副本世界建立在某个本就存在的故事蓝本上,就像是夜之国副本源自于古老的不死领主传说,那么原汁原味,才符合神秘音通过任务引导他去探索背景故事的意图。
再加上,无论是神秘音给予的超自然物品,还是明显为难人的人设任务要求,明里暗里处处给他挖坑。就算是所谓沉浸式的回忆,也可能是在故意误导他,典型案例如水梨胜我遮遮掩掩的记忆碎片。
晏明灼不得不多想几分。
“之所以,大多数幽灵相貌与年纪不符,除了因为死去的时间不同,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这是一个成年人的梦境。”
“学园里并不是所有座位都被填满,每个教室里的空位有多有少。”
“这完全是因为。”在先前推论的基础上,为了转移视线,晏明灼再次语出惊人“多年后,水梨胜我,或者说,背后诱导操纵着他的那个人,见过死去这些人的脸。”
“犯下弑亲重罪,遗弃尸体,制作符篆,下药报复水梨胜我,将雨之国综合病院作为培育怨气的温床,只为唤回怨灵的复仇者,雨宫诚之介医生。”
晏明灼眯起眼,握紧了手中尖利的细长银剪“你认为,这算是对曾经的漠不关心,所进行的赎罪吗”
“哈哈哈这话难听到让我无法招架。”雨宫诚之介笑道,“不愧是能让那个孩子在多年后敞开心扉的人。”
“我一直在注视着你们,但在诚他复活前,并不打算现身。没想到你居然能够察觉这个梦境的本质,而且,把我也给拖了进来。”
雨宫诚之介扫了眼叶子甜甜手中的老式照相机,看见女孩警惕地后退一步,他摇摇头“果然,我老了近期在雨之国出现的异客群体,是我所完全没想到,也无法预测的存在。”
“等、等下”水梨胜我不知从哪涌出一股力气,撞开同样被巨大信息量冲击傻了的管沼,飞快冲到晏明灼和雨宫诚之介中间,左顾右盼,“什么意思”
“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水梨胜我嘶吼着,选中目标想要伸手拉住晏明灼的衣领,奈何晏明灼远高于他,他只好改变主意试图去拽青年的手肘。
晏明灼后退半步,皱起眉躲过水梨胜我满是泥泞的脏手。
他刚举起剪子,对准水梨胜我,危险预警令他手臂倏然顿住。
啪嗒
利风闪现。
大半个手掌掉落在地,水梨胜我捂住手,痛得满地打滚哀嚎。
“别看其他人。”身后,有人悄无声息钻入伞下,侧身揽住晏明灼的腰,冰冷掌心轻轻贴住他睫羽微动的眼。
飞溅的血滴被风吹散,落在远处,连同断掌边缘流出的红色一起,汇做汩汩小溪。
宽大伞面低低垂下,遮去周围一切或激动或惊讶或窥伺的视线。
似乎,被当做安慰剂使用了
好吧。
晏明灼抱住池叶诚的肩膀,拍着幽灵坚实的背,放空不思维去思考周围,而是专心沉浸在安抚身前人受刺激后愈发加剧的焦虑狂躁中。
能感受到的
只有唇瓣上狂乱压下的热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