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小孩子很快喜欢上新来的年轻人,住平南像个沉稳的大哥哥,很少主动说话,也不怎么参与他们的对话,偶尔会好奇地问上两句,见人喜欢微微笑,和那个逢人就笑的小池有些像呢。
这个时间线上,也没有看到那个叫小福的孩子,祝平安初来乍到,没多做打听无关的人。因为这边的新人还没认全,就被一个叫小根子的师兄缠住问东问西。
这小根子说是师兄,看上去却没有祝平安大,长得挺憨壮,不修边幅,细看去也是个眉清目秀的孩子,只是表现的很豪迈粗放,仿佛刻意要和细腻的小花子拉出区别来,他与小花子不对付,是另一派头头,似乎还挺有威严,身边围着不少小师弟。
小根子声低沉稳,听说之前陶班主是预备着让他武生,结果吃不了武生的苦,似乎也少了点天赋,又改练铜锤花脸,可他性子跳脱,耐不住寂寞,又向往着外面的花花世界,平日里得了闲暇就想溜出去玩,睡前只缠着祝平安问他外界情况。
祝平安哪里知道。
他对这个世界的记忆,开始于三月初一,虽然已经是第三段人生,所见所闻其实狭隘得很,说不出什么名堂,尤其是镇外,也全是听野姥姥和小池说的只言片语。
小根子知道他脑袋摔坏了,记不起来,他也不抱着想听什么东西的打算,只是想找个人抒发对外界的憧憬,别人都不想再听他说了,这个新人懵懵懂懂的,也不嫌别人话多,所以抓住这个机会和祝平安聊天而已,顺便吹吹牛。
表达欲的旺盛,也从侧面告诉祝平安,小根子内心深处要么自卑,要么想要炫耀,总之为了得到共鸣而不断和他说话。
“你知道么,班主以前是享誉天京城的名武生,能够一口气连翻九十九个筋斗,人称‘活猴王’!他年轻的时候,还曾在天京城相府献艺,听说得了小阁老的青眼,一口气赏了一千块银元!”
陶班主曾经进京献唱,是这些少年心目中了不起的大人物,后来不知遭遇什么变故,不能再唱,临到老来潦倒,他才回到故乡平安镇。不过从他捣鼓戏班子教少年学戏来看,他也没放弃昔日的辉煌念想。
不过祝平安没料到陶班主曾经这么有钱,他猜测现在陶班主手里还攒着不少家底呢,否则哪有慈善款去养这么一大帮能吃能喝的少年们。
献艺能被一口气赏这么多,那可不是小数目,人的命税层层加码之后一天不过四文,一年才一个银元,理论上来说一千个银元就等于一千个人一年的命。中等人家一年的收入也不过就是几十个银元,按道理年轻时候就赚这么多钱,足够他花天酒地的养老过活,但看陶班主现在每日愁容满面沦落到小镇带戏班子,不知到底出了什么变故,如今这么辛苦。
——当然小根子也是道听途说,言语中未免会有夸大的地方,不可全信。
陶班主性子温和宽厚,对这些孩子算得上宠溺。哪怕小根子不成器,他也没说过什么重话,更极少会下手打人,所以小根子大部分都是乐呵呵地还在说陶班主的好。
或者说,是他幻想中外面世界的好。
“你好好学戏,日后成了角儿,也能像班主一样。”
祝平安知道他的希望,成名成角是戏班里这群小孩子的希望,像小花子人生唯一的动力就是成角儿,别的东西一概不管。
谁知这顺着小根子心意的话,却让那孩子沮丧起来:“我这天分恐怕是不成了,打小我和那小子一起进班,本来想和那小子搭档,结果学了这么几年的戏,用班主的话来说就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一到要登台,就算只跑个龙套,我不是窜稀就是腿软,狗肉上不得席面。照这么下去,我恐怕是只能对不住班主的教训。”
别看小根子五大三粗的样子,可是他不但基本功不行,胆子其实还很小,上台就怯场,自己懒不肯练功,总推说天生不适合唱戏,架着陶班主脾气好,反正不会把他孤苦伶仃的赶出去,最多看到他摇头叹息。
这种孩子要是在祝平安所在的上辈子世界,其实也没有多大问题,顶多就是浑浑噩噩过一生,总不至于饿死。
但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凶险之地,却是致命的问题。
小根子自己也知道。
“那你就多花点功夫练功。”祝平安和他不熟,只能良言相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