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趁乱完成任务
那几个被带上纸帽子游街的人,连孟先生在内,已到了军队的后面,他们正在将头上的纸帽子抛下来,面色青白,说不出的愤怒。
青年人和军队对峙着,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声,不住叫道:「打倒当权派!」
军队渐渐支持不住了,孟先生等几个人,则已上了车,等到他们的车子开动之际,青年人一起拥了过去,军队也散了开来。
但是拥上去的青年人,终於追不上车子,车子载着那几个人驶走了。
我看到这样的情形,心中暗暗好笑,这时,所有的人,就像是突然之间,被人揭开了一块大石板之后,在石板下的蚂蚁一样,乱奔乱窜,乱叫着,我就在人丛中挤来挤去。
我看到许多精细的家私,被青年人自屋中抛出来堆在街上,也看到零零星星,东一堆、西一堆,有人被围住了在戴纸帽子。
接着,一辆卡车驶来,卡车上有扩音器,扩音器中传来万世穷的声音,他在叫嚷着:「同志们,革命的群众们,让我们一起行动,不怕牺牲,排除万难!」
扩音器的声音,震耳欲聋,我退出了大街,来到了一条比较冷僻的巷子中,才算是听不到叫嚷声了,我松了一口气,我猜想这群年轻人在县城之中,至少要闹上一个晚上,不到第二天是不能走的。
我一面在想着,一面在低头走着,突然之间,一辆中型卡车,转进巷子,自车上跳下七八个人来,我抬起头来,等到我看清,在那七八个人中,有一个是孟先生,并且他已和我打了一个照面之际,我再想逃走,已经来不及了。
孟先生指着我,我相信这是他一生之中所能发出的最大声音了,他怒吼着:「抓住他!」他一面叫,一面向前奔来,和他一起向前奔来的,是其余的六七个人。
我转身便跑,但是只逃出两三步,身后已经响起了枪声,我只好停了下来。
两个军官立时来到了我的身后,扭住了我的手臂,我在那时,脑中嗡嗡作响,因为我落到了他们的手中,可以说从此完结了!
我本能地挣扎着,也许是我的运气好,更可能是枪声的缘故,有几个青年人,奔进巷子来,我立时大叫道:「快来救我,我是帮你们北上串联的司机,当权派要破坏你们的革命,他们非法逮捕我!」
我仅仅只能叫出了那几句话,口就被人掩住了,接着,我就被人拖得向后退去。
那几个年轻人听到了我的叫嚷声,一起奔了过来,孟先生一迎了上去:「这是反革命分子,潜进来的特务,希望你们别误会。」
我还在希望那个青年人会大打出手,但是他们的脸上,却现出犹豫的神色,只是望着我。
而就在那一个耽搁间,我已被拖上了车子,孟先生等人,也退上了车子,车子驶进了一个院子,我又被从车上拖下来,被人拖着,并进了一间房子。
到了房子之中,我并没有得到自由,我的双手被一副手铐反铐着。
要弄开那样的手铐,其实并不是甚麽难事,但是我却并没有机会。
我被铐了手铐之后,双臂仍然被两个人抓着,那两个人推着我,到了另一间房间中,那间房间中,有几张办公桌,我看到孟先生和另两个人,坐在办公桌前,我一进去,那两个官员就开始翻阅他们面前的文件夹,我猜想他们是在看我的资料。
孟先生的脸上,现出十分阴冷的笑容,他望着我,虽然不说话,然而在他的脸上,也流露着一种「看你怎麽办」的神气。
过了难堪的一分钟,其中一个官员才抬起头来:「卫斯理,这是你的名字,你居然还敢混进来进行破坏!」
我吸了一口气,这可能算是审讯,如果是在别的地方,我自然可以拒绝回答,或者,通知我的律师。可是,在这里,我无能为力。
我苦笑了一下,孟先生已道:「副局长,这个人,要解上省去,听候处理。」
我突然道:「你们不能带走我,那两千多个革命青年,他们需要我!」
孟先生奸笑着:「我们会替他们找到更好的火车司机,至於你,我看北大荒是你的最好归宿!」
我苦笑了一下:「你总算达到目的了!」
我被关进了一间小房间,可是不多久,外面传来了上千人的吼叫声,一大群青年冲了进来,救出了我。带头的正是万世穷。
当晚,在县城中一直乱到了半夜,一大批人,才浩浩荡荡向山间进发。这许多人,像是绝不知道甚麽叫做疲倦,他们大声唱着,叫着,很多人的嗓子,根本已经是嘶哑了。
我杂在他们中间,当进入山区之后,我们经过了两个岗哨,那可能全是民兵的岗哨站,但是,正像非洲的兵蚁群经过时,所有的动物逃过清光一样,那两个岗哨上,早已一个人也没有了。
我们一直向前走着,翻过了几个山头,直到天色大亮,我才看到了那幅「鲸吞地」,同时,也看到了那一幅「血地」。
那真是两个很奇异的地方,在两幅地附近,都有兵士守卫着,青年人漫山遍野地奔了过去,叫嚷着革命的口号,他们之中十几个人,围住一个军官,在交涉着,可是其余的人,根本不等交涉有甚麽结果,就行动起来。
泥土翻了起来,骨殖破土掘出来,在那幅血地上掘挖的年轻人,将一副还很完整的棺木,弄得碎成片片,然后,在山头上涂下巨大的标语。
军队只是袖手旁观,他们无法在理论上说服那些青年人。
看到上千个青年人破坏了那两个坟墓,在混乱中,我先他们一步下了山。
我回到了县城中,并没有停留,在一幢建筑物的门外,我偷了一辆脚踏车,那辆脚踏车,在以后的几天中,成了我唯一的交通工具。
在那样的混乱中,要离开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我最后在一个渔港,上了一艘渔船,又经过了两天海上生涯,我回来了。
我回来的经过,是不必多加叙述,因为那和整个故事,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当我来到了家门前,按着门铃时,来开门的老蔡,几乎不认识我了!
虽然我离开了不过十天,但是这十天,我就像是生活在另一个星球中一样。那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我回到家中的第一件事,便是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澡。
而等我洗完澡,正在休息的时候,老蔡来到了我的身边:「陶先生的车子在下面等,他请你去!」
我呆了一呆:「他怎知我回来了?」
老蔡道:「这位陶先生,每天都打几个电话来问你回来了没有,刚才他又打电话来,你正在洗澡,我告诉他,你回来了!」
我也正想去见陶启泉,是以我立时站了起来,下了楼,一辆极名贵的大房车,已停在门口,司机替我打开了车门,我上了车。
二十分钟之后,车子驶进了陶启泉别墅的大花园。
我看到陶启泉自石阶上奔下来,车子停定,他也奔到了车边,替我打开了车门。只怕能有陶启泉替他开过车门的,世上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陶启泉容光焕发,满面笑容,精神好到了极点,和他以前的那种沮丧、焦急,宛若是另一个人。
我才从车中走出来,他双手一齐握住了我的手,用力摇着:「你回来,真太好了,你好几天没有消息,我真怕你回不来了!」
我讶异地道:「你知道我已完成了任务?」
陶启泉将手放在我的肩头:「当然知道,这件事,由内地传出来,外国通讯社发了电讯。」
我笑道:「不见得电讯上有我的名字吧?」
陶启泉笑着:「虽然没有,但是我知道一定是你干的,你真聪明,利用了他们内部的混乱,达到了目的,我早知道你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