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肯定后的绘像,是一个半秃顶的老者,看来精神很饱满,有着很薄的嘴唇,有这种嘴唇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极其固执的,杰克上校,就有着那样的两片薄嘴唇。
杰克拍着司机的肩头:「谢谢你,请你别将在这里听到的和说过的话对任何人说起。」
司机道:「当然!当然!」
杰克吩咐一个警员,带司机离去,那四个美术人员也退出了他的办公室。
只剩下我和杰克两个人,杰克端详着那幅画像,眼睛一眨也不眨,我道:「你知道他是甚麽人了?」
杰克苦笑着,道:「我要是知道倒好了!」
我道:「现在,你至少应该知道了一件事,你逮捕了那管家和男仆,是错误的,我认为你应该立即释放他们,送他们回鲍家去。」
我歇了一下,又继续道:「我准备向鲍太大解释你的错误,使他们仍然可以在鲍家工作。」
杰克呆了半晌,才道:「当然,当然我应该那样做,不过……」
我几乎又发怒了,我立即问他:「还有甚麽问题?」
杰克忙道:「自然没有问题,不过我希望你协助我,我们一起到现场去看看,并将陈小雷找来。」
我很高兴,因为杰克终於肯和我合作了,我自然高兴,只有和杰克合作,才可以有使事情水落石出的一天,所以我立时点头答应。
杰克和我,一起到拘留所中,放出了管家和男仆,并且向他们道歉,然后我们一起到陈家,将陈小雷带上了车,才直赴鲍家。
到了鲍家,杰克用极其诚恳的语气,向鲍伯尔太太说明,管家和男仆,是被错误的推理所冤枉的。然后,我们化了二十分钟,由杰克「演」鲍伯尔,由我「演」石先生,将一切经过,重现了一遍。
再然后,派警员送陈小雷回去,我和杰克,则留在鲍伯尔的书房中。
鲍太大并没有陪我们,自她的丈夫死后,她的精神很差,一直由护士陪伴着她,杰克也拿出那张画像来给她看过,她表示不认识那个人。
杰克又支开了仆人,关上了书房的门。等到书房中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时,他才苦笑着:「卫斯理,这会是事实麽?」
「我们只好接受,」我说:「现在,一切全证明,那是事实!」
杰克摇着头,道:「是事实,一个死了七十小时以上的人,坐街车,走到这房间来,向鲍伯尔说话,自称他是一个死人?」
我的声音之中,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平静:「是的,事实是那样,而且,我还可以想像事情后来的情形是怎样的,鲍伯尔医生,他开始检查访客,他很容易地就可以发现访客是一个死人,於是他大叫一声,他是被这怪异的事实吓死的。」
杰克呆着不出声。
我略停了片刻,又道:「整件事情的经过,一定就是这样的。」
杰克苦笑了起来,道:「你要来写小说,这事的经过,倒是够曲折离奇的了,可是你想想,上头那麽注意的一件案子,如果我照那样报告上去,会有甚麽的结果?我定会被踢出警界。」
「可是,那全是事实啊!」我说。
「事实?」杰克双手按着桌子:「事实是死人会走路,会说话?」
我的内心打着结,实实在在,这是无论如何说不过去的。
死人不会说话,不会走路。会走路,会说话的,就不是死人!
可是,这个神秘的访客,却既能说话,又能走路,但是他同时又是死人!
呆了好一会,我才道:「杰克,民间有很多关於僵屍或是走屍的传说……」
我的话还没有讲完,杰克已打断了我的话头,他道:「是的,有很多那样的传说,但是,有哪一个传说中屍体是开口说了话的?它们至多发出『吱吱』的叫声而已,不会讲话。」
我苦笑着,自嘲地道:「或许时代进步了,现代的僵屍喜欢讲话!」
杰克挥着手:「我没有心情和你开玩笑!」
我也正色道:「不和你开玩笑,我们现在已经有了很重要的线索,只要找到那个穿花衬衣的人,就可以有进一步的解答了!」
杰克瞪了我一眼:「是啊,我们是住在一个只有几户人家的村子中!」
我大声道:「你怎麽啦?那司机不是说,是在郊外两条公路的交岔上遇到那个人的麽?」
「你以为,」杰克立时回答:「可以就在那两条公路的附近找到这个人,你没有听得那司机说,他也有一辆车子麽?他可能不知从甚麽地方来!而且这种事情,是那麽怪异,实在不适宜交给所有的警员去找人!」
我沉声道:「交给我,杰克,交给我去找。」
「你一个人?」
「是的,有时一个人去做事情,比多些人去做,更有用得多!」我回答。
杰克又呆了半晌,才道:「好的,但是,你有把握在多少时间之后找到他?」
「甚麽把握也没有!」我道:「你又不想公开这件案子,当然,可以将画像登在报上,让全市的人都看到,好来举报!」
杰克摇头道:「不好,这个人其实没有杀人的任何证据,还是暗中查访的好。」
我道:「那你就别对我的查访,存太大的希望,且不要限定时间。」
杰克无可奈何地道:「只好那样了!」
我们一起离开了鲍家,我带着那张画像,回到了家中。
事情的经过,几乎已经可以肯定,然而,在肯定了事情的经过之后,却更加令人莫名其妙。
我仔细地看着那张画像,直到我闭上眼睛,也可以想像出那人的样子来为止。
第二天开始,我就怀着那画像,到郊区去,向公路两旁房子中的人问:「你认识这个人麽?」
当我在重覆了这一句话,至少有一千遍以上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天了。
在烈日下缓缓地驶着车子,公路被烈日晒得好像要冒出烟来一样。我实在有点后悔我向杰克讨了这样的一件差使,真是在自讨苦吃。
我的车子,又停在一幢小洋房前。
在郊区的公路两旁,有很多那样的小房子,我也记不清那是第几幢了,我下了车,抹着汗,汗湿了衣服,衣服再贴在身上,真是说不出来的不舒服,我按着门铃,两头大狼狗扑到铁门前,狂吠着。
我不怕狗会咬到我,可是没有人来开门,却让我心焦,汗水淌下来,使我的视线也有点模糊,天气实在闷热得太可怕了!
终於,我听到有人在后喝着狗,两头狼狗仍在吠着,但总算在我面前,退了开去。一个人走到我的面前,我将手伸进袋中。
就在我要拿出那张画像,以及发出那千篇一律的问题之际,突然,我整个人却震动了起来,和我隔着铁门站立着的,是一个双目深陷、薄嘴唇、六十上下的半秃头男子!
那就是我要找的人了!
这实在太突然了,以致在刹那之间,我僵立着,不知怎麽才好!
那人向我打量着:「甚麽事?你的脸色,怎麽那样难看?」
他的话提醒了我,我忙道:「我……在驾驶中,忽然感到不舒服,你……可以给我一杯水?」
那人望着我,他的神色十分冷峻,他「哼」地一声:「你在捣甚麽鬼!那边就有一间茶室,你看不到麽?怎麽到我这里找水来了!」
我呆了一呆,用手捂着喉咙,道:「噢,对……对不起,我到……那边去。」
我故意装出十分辛苦的样子来,老实说,这时候,我绝不在乎他是不是肯让我进去,我既然找到了他,那还怕甚麽,我随时都可以「拜访」他!
所以,我一面说着,一面已准备退回车子去了,可是就在那时,那人忽然改变了主意,他道:「等一等,你的脸色那麽难看,我看你需要一位医生,你还是进来,在我这里,先休息一下吧!」
我又呆了一呆,他既然在叫我进去了,我也不必再客气了,我双手握住了铁门的铁枝,道:「谢谢你,我想你肯给我休息一下的话,我就会好得多了!」
那人拉开了铁门,我跟着他走了进去。
那屋子有着一个相当大的花园,但是整个花园,却显得杂乱无章,可以说根本没有任何整理。我跟在他的后面,可以仔细打量一切。
可是直到进入屋子之前,我却还没有法子弄明这个人的身份。
进了屋子,我立时感到了一般十分神秘的气氛,逼人而来。屋子中很黑暗,四周全是厚厚的黑窗帘。
─进了屋,那人就转过身来:「请随便坐,我去拿水给你!」
他走了进去,我坐了下来,我仍然猜不透这个人是甚麽身份,他走进去还不到一分钟,就又走了出来,他的手中,并没有水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