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 2)

我苦笑着:「我是不是答应你,那还是次要的问题,问题是在於,在你这样的情形下,实在是没有可能逃出的!」

骆致逊疾声道:「为甚麽?他们对我的监督,未必见得特别严密些。」

我叹了一口气:「你怎麽不明白,逃狱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它需要周详的计划,有的甚至要计划几年之久,而你——」

我实在不愿再讲下去,所以我看到这里,便翻起手来,看了看手表。

我这个动作,表示甚麽意思,他实在是应该明白的,我是在告诉他,他的生命,只有三小时又四十分钟了。而事实上,他至多只有二小时的机会。因为到那时候,牧师、狱卒、狱长,都会将他团团围住,他是更加没有机会出狱的了。

他为甚麽要逃狱,这是我那时心中所想的唯一的问题,因为他逃狱的行动,是无法付诸实行的,所以我实在想知道,他为甚麽要逃狱!

他的面色变得更加苍白,他用力地扭曲他的手指,令得他的指骨,发出「拍拍」的声音,他有点尖锐地叫道:「不,我必须逃出去!」

我连忙道:「为甚麽?」他十分粗暴地道:「别管我,我来请求你,你必须帮我逃出去。」

我无可奈何地站了起来:「对不起,这是一个任何人做不到的事情,我实在无能为力,我看,你太太所请的律师们,正在替你作缓期执行的请求,如果可以缓期两个月的话,那或者还有机会。」

「如果缓期执行的要求不被批准,」我摇了摇头,道:「那就无法可施了!」

他突然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比冰还要冷,冷得连我也不由自主地在发抖,他颤声道:「卫先生,请你利用这三小时,我一定要逃出去,请相信我,我实在是非逃出去不可,请你帮助我!」

我十分同情地望着他:「请你也相信我,我实在是做不到!」

骆致逊摇着头,喃喃自语:「是我杀死他的,我不是无辜,他是我杀死的,可是……可是我实在非杀死他不可……请你帮助我!」

我挣脱了他的手,退到了门口。

我在囚室的门口,用力地敲打了三下。

那是事先约定的暗号,囚室的门立时打了开来,我闪身退了出去,骆致逊并没有向外扑出,他只是以十分尖锐的声音哀叫道:「帮帮我!你必须帮助我,只有你可以做到,你一定可以做到!」

他的叫声,几乎是整座监狱都可以听得到了,我只好在他的叫声中狼狈退出,囚室的门又无情地关上,将我和他分了开来。

我在囚室的门外,略停了一停,两个警官已略带惊惶地向我奔来,连声问道:「怎麽样?怎麽样?可是他伤害了你麽?」

这时候,骆致逊的叫声,已经停止了。

我只感到出奇的不舒服,我只是道:「没有,没有甚麽,我不是那麽容易被伤害的。」

那两个警官又道:「去见快要执行的死囚,是最危险的事情,因为他们自知快要死了,那是甚麽事情都可以做得出来的。」

我苦笑了一下,可不是麽?骆致逊总算是斯文的了,但是他竟要我帮助他越狱,这种异想天开的要求,不也就是「甚麽事情都做得出来」一类的麽?

我向监狱外面走去,在接待室中,我感到气氛十分不对头,所有的律师都垂头丧气地坐着,他们只在翻阅着文件而不交谈。

这种情形,使人一看便知道,请求缓刑的事情,已经没有甚麽希望了。

虽然,缓刑的命令,往往是在最后一分钟,犯人已上了电椅之后才到达的,但是不是成功,事先多少有一点把握的。

我知道,律师们请求缓刑的理由,是和上诉的理由是一样的,他们的理由是:骆致谦的屍体,一直未被发现,如果他没有死呢?

如果骆致谦没有死,那麽骆致逊的谋杀罪名,就不成立,律师们就抓住了这一点而大做文章。本来,这一点对骆致逊是相当有利的,如果骆致逊是用另一个方式谋杀了他弟弟的话。

而如今,骆致逊是将他弟弟,从高达八百九十二尺的悬崖之上,推下去的,有七个目击证人,在距离只不过五尺到十尺的情形下亲眼看到的。

辩护律师的滔滔雄辩,给主控官的一句话,就顶了回去,主控官问:「先生们,你们谁曾听说过一个人在八百九十二尺高的悬崖上跌下去而可以不死的?悬崖的下面是海,屍体当然已随着海流而消失了!」

骆致逊的死刑,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被定下来的。

如今,律师又以同样的理由去上诉,成功的希望自然极小。

我在囚室出来之后,心中感到了极度的不舒服。因为我也感到,骆致逊的「谋杀」行动,是有着隐情的,是有着极大的曲折的。

而我也愿意帮助他,愿意使他可以将这种隐情公开出来,但是我却无能为力!

我有甚麽法子,可以使他在行刑之前的两小时,越狱而去呢?所以,我的心情十分沉重,我急急地跨过接待室,准备离去。但是,就在我来到了门口之际,我听到有人叫我:「卫先生,请等一等!」

我转过身来,站在我前面的是骆太太。

她的神情十分凄苦,那令得我的心情更加沉重,我甚至想不顾一切,便转身离了去的,但是我却没有那样做,我只是有礼貌地道:「是,骆太太。」

骆太太眼睛直视着我,缓缓地道:「我们都听到了他的尖叫声。」

我苦笑道:「是的,他的尖叫声相当骇人。」

骆太太道:「我知道,那是绝望的叫声——」她略顿了一顿,又道:「我也知道,一定是他对你有所要求,而你拒绝了他。」

骆太太或者是因为聪颖,或者是基於对骆致逊的了解,所以才会有这样正确的判断的。我点了点头:「是的。」

骆太太并没有说甚麽,她一点也没有用甚麽「没有同情心」之类的话来责备我,更不曾用「你一定有办法」之类的话来恭维我。

她只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谢谢你来看他。」

她一面说,一面便已转过身去,这样子,使我的心中,更加不安,我连忙叫住了她,低声道:「骆太太,你可以知道他要我作甚麽?」

骆太太转过身,摇了摇头:「当然我不知道。」

我将声音压得最低,使我的话,只有站在我前面的骆太太可以听到,然后我道:「他要我帮地逃出去,在最后三小时越狱!」

骆太太乍一听得我那样说,显然吃了一惊,但是她随即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仍是一片凄苦道:「他既然提出了这样的要求,那一定有理由的。」

我同意她的话:「是的,我想是,可是我却无能为力。」

我一面说,一面还摊了摊手,来加强语气,表示我是真的无能为力。

骆太太仍然不说甚麽,她只是抬起眼望着我。

骆太太是一个十分坚毅的女子,这是不到最后一秒钟绝不屈服的人的典型,在她的眼光的逼视下,我显得更加不安,同时,我的心中,开始自己问自己,我是真的无能为力麽?

这个问题,本来是应该由骆太太向我提出来的,但是她却甚麽也不说,只是望着我,而逼得我自己心中要这样问自己。

当然,如果说一点办法也没有,那也是不对的,以我如今获得警力信任的地位,以及我曾见过骆致逊一次,我至少可以用三种以上的方法,帮助骆致逊逃出监狱去的。但是,不论用甚麽方法,我都无法使人不知道骆致逊的逃狱与我有关!

那也就是说,骆致逊的越狱,如果成功,那麽,我就必然要琅璫入狱。公然帮助一个判了死刑的谋杀犯越狱,罪名也绝不会轻。

而我如果不想坐牢的话,我就得逃亡,除非是骆致逊在逃狱之后,能够洗刷他的谋杀罪名,否则,我就得逃亡十八年之久——因为刑事案的最高追诉年限,是十八年。十八年的逃亡生涯,那实在比坐监狱更加可怖!

而且,如今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白素——我的新婚妻子,我们有一个极其幸福的家庭,幸福像色彩绚丽的灯光一样,包围在我们的四围,我怎能抛下白素去坐牢、去逃亡?

不,不,这是不可想像的,我当然不会傻到不顾一切地将骆致逊救出来。

我连忙偏过了头,不和骆太太的目光相接触。

骆太太低叹了一声:「卫先生,很感谢你。他是没有希望了。」

我不得不用违心之言去安慰她:「你不必太难过了,或许缓刑有希望,那麽,就可以再蒐集资料来上诉的。」

骆太太没有出声,转过了身,我望着她,她走出了几步,坐了下来。

她只是以手托着头,一声不出。杰克在这时候,向我走来:「怎麽哩?死囚要看你,是为了甚麽?」

我张开了口,可是就在这时候,骆太太抬头向我望来,我在那一瞬间改了:「对不住,我暂时不能够对你说。」

杰克耸了耸肩,表示不在乎。

但是,我却看得出,他是十分在乎的。

他在陪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有十分不快的神情了。

我是知道他究竟为甚麽不愉快的,那是因为,骆致逊要见的是我,而不是他。他在警方有极高的地位,在他想来,不论死囚有着甚麽为难的事情,都应该找他来解决的,而今骆致逊找的是我,他当然不高兴了。

我也不想和杰克解释,只是向外走去,可是杰克却仍然跟在我的身后,道:「卫斯理,如果你和警方合作的话,应该将骆致逊要见你,究竟是为甚麽,讲给我听。」

我心中十分不高兴,杰克是一个极其优秀的警官,但是他却十分骄妄,许多地方,都惹人反感,我只是冷冷地回答:「第一,我一向不是和警方合作的人;第二,骆致逊已经是判了死刑,即将执行的人,他和警方,已没有甚麽多大的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