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张大了口,一口又一口地将「不死药」吞了进去。不死药是冰冷的,可是吞进了肚中之后,却引起一种火辣辣的感觉,就像是烈酒一样。
我直到将半筒不死药完全吞了下去,我起了一种十分昏眩的感觉,我的视觉也显然受了影响,我完全像一个喝醉了酒的人。
我看出去,海和天似乎完全混淆在一齐,完全分不清,而眼前除了我一个人之外,我也看不见别的甚麽东西,我的身子像是轻了,软了似的,只觉得自己在轻飘飘地向上,飞了上去。
渐渐地,我觉得自己的身子,彷佛已不再存在,而我的身子,似乎已化为一股气,和青蒙蒙的海,青蒙蒙的天,混在一起了!
我想看看我伤口在服食了不死药之后,有了甚麽变化,可是当我回过头去的时候,我却看不见自己的身子!
看不见自己的身子,这是只有极严重的神经分裂的人才会有这种情形,他们会怪叫「我的手呢?」「我的脚呢?」其实,他的手、脚,正好好地在他们的身上,只不过他们看不见而已。
那麽,我已经因为脑神经受到了破坏,而变成一个不可救药的疯子了麽?
可是,我自己却又知道那是不确的,我不会成为疯子,虽然我暂时看不到自己的身子,但是我的头脑,却还十分清醒,一切来龙去脉,我还是十分之清楚!
我索性闭上了眼睛,过了不知多久(在那一段时间中,我可以说根本连时间也消失的),我才觉得自己的身子,在渐渐地下降。
那种感觉,是彷佛自己已从云端之上,慢慢地飘了下来一样。
终於,我的背部又有了接触硬物的感觉。
我再睁开眼来,我首先看到了骆致谦,他正在抛着手中的枪,看来对我,已没有敌意。
我连忙再看我自己,我身上的伤口,已完全不见了,就像我从来也未曾中过枪。
但是,我却又的确是中过枪的。
不但我的记忆如此,我身上的血迹还在,证明我的确曾中过枪。
我勉力站了起来,仍有点晕酡酡的感觉,但是我很快就站稳了身子。骆致谦望着我:「怎麽样?」我使劲地摇了摇头,想弄明白我是不是在做梦。我非常之清醒,我不是在做梦。
但是在喝了「不死药」之后,那一种迷迷糊糊的感觉,我却实在记不起来了,我苦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
骆致谦「哈哈」地笑了起来:「感觉异常好?是不是?老实说,和吸食海洛英所获得的感觉是一样的,是不是?」
他连问了两声「是不是」,我只好点了点头。
因为他所说的话,的确是实在的情形。
骆致谦十分得意,指手划脚:「我相信那岛上的土人,在最早饮用这种液汁之际,是将它当作麻醉品来用的,古今中外,人都喜欢麻醉品,而你也会立即喜欢这种东西的!」
在那一刹间,我只觉身上,阵阵发冷!
我饮用了不死药!
我将不能离开不死药了,如果不喝的话,抗衰老素的反作用,就会使我变成白痴!
我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骆致谦则一直望着我在笑,过了一会,他才道:「你不必沮丧,来,我们拉拉手,我们可以成为最好的合伙人!」
我看到他伸出手来,我可以轻易地抓住他的手,将他抛下海去的。可是我却没有这样做,因为,这时将他抛下海去,又怎麽样呢?
我已经喝下了不死药,我已成了不死药的俘虏,从今之后,我可以说没有自由了!
而骆致谦如此高兴,竟然认为我会与他合作,那自然也是他知道这一点之故。当然,我固然未曾将他摔下海去,但也没有和他握手。
我心中只是在想,在我这几年千奇百怪的冒险生活之中,我遇见过不知多少敌人,有的凶险,有的狡猾,有的简直难以形容!
但是,我所遇到的所有敌人中,没有一个像骆致谦那样厉害的,我一次又一次地失败在他的手中到如今,我似乎已没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骆致谦看到我不肯和他握手,他收回了手去,耸了耸肩:「不论你是不是愿意,我看不出你还有第二条路可走。」
我的神智渐渐地恢复镇定:「我还是可以先将你送回去接受电椅。」
骆致谦却一直带着微笑:「不,你不会的,你已喝了不死药,和一般人想像的完全相反,一个永不会死的人,绝不是幸福的,他的内心十分苦闷、空洞和寂寞,一想到自己永不会死,甚至便会不寒而栗,我没有错,我说中了你的心坎,是不是?」
我的身子,又不由自主地震动起来。
骆致谦又说对了!
的确,当以前,如果我想到自己永不死的时候,或许会觉得十分有趣,认为那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情,因为在以前,这样想,只不过是空想而已,几乎一切都是美好,但是如今却不同了!
如今,我只要保持着不断地饮用「不死药」,我的的确确可以成为一个永远不死的人,但是每当想起这一点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心寒!
当你和你最亲爱的人,一齐衰老的时候,你并不会感到怎样,但是试想想,如今我将看看我四周围的人,包括我最亲爱的人在内,老去,死去,而我却依然一样,这能说是幸福麽?这实在使人恶心!
骆致谦望着我,徐徐地道:「是不是!」
「是不是」好像是他的口头禅,我只是无精打采地望着他。
骆致谦继续道:「在心灵上,我们绝不是一个幸福的人。一个有着这种心情的人,总是希望有一个和他同样遭遇的人,可以同病相怜,互相安慰的。我是这样,你,也是这样的!」
他讲到这里,又停了停,才总结道:「所以,你将不会送我回去接受电椅!」
我仍然无话可说。
我之所以无话可说,是因为他讲得对,我如果是一个人,那麽我心中这种空洞的感觉将更甚,有一个人做伴,那会比较好得多。
但是,我却又是一个反抗性极强的人,当我想及骆致谦是利用这一点在控制我的时候,我却自然而然地想要反击他的话。
我停了好一会,才冷笑了一声,道:「你想得有点不对了,当然,我需要一个和我有同样遭遇的人,但我为甚麽一定要选你?」
我以为骆致谦在听了我的话之后,一定要大惊失色了,却不料他若无其事,「哈哈」大笑,由於他笑得前仰后合,是以连独木舟也几乎翻了过来。
我大声喝道:「你笑甚麽?」
骆致谦道:「你想得倒周到,但是你却未注意两件事,第一,如果我不能避免坐电椅的命运,在我坐电椅之前,我一定将一切全都讲出来,你想想,那会有甚麽样的结果?」
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的确,如果骆致谦将一切全讲了出来,那麽我必然成为一个和所有人完全不同的人,所有的人,一定会将我当作怪物,我将比死囚更难过了!
骆致谦冷笑着:「你以为我是为甚麽将我大哥推下山崖去的?当我向他讲出我的一切之际,他就说,他要将这一切宣布出去,他这样讲,或者不是恶意,但是我已经感到极度的害怕,所以才将他推下去的!」
骆致谦这几句话,总算解开了我心中的一个疑点,那便是为甚麽骆致谦要杀死骆致逊。但是当然我心中还有许多别的疑问,例如事情发生之后,他身份被误认,或是柏秀琼的态度等等,全是疑问。只不过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我却是没有心情去追问他。
而骆致谦又冷笑了两声,才道:「第二,你更忽略了,你是没有选择的余地的!」
我一怔,不明白他这样说是甚麽意思,可是,他的手,却已向海面指去,我循他所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一艘小型的潜水艇,正从海中浮了上来。
我这才知道,骆致谦的确是用无线电联络,通知了那艘潜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