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再出声,又过了半晌,他才又道:「我崇拜『丛林之神』,就是想它将我这种能力消失!」
霍景伟的话,不禁令我大大讶异!
那实在是不可思议的,因为一个人如果有了对未来的事预早知道的超人能力,那实在是等於他已拥有了全世界,他可以在三四天内,就变成第一钜富,他可以趋吉避凶,他可以要甚麽有甚麽,他应该是最快乐的人,那只怕是世界上每一个人梦寐以求的一种超人的能力!
但是,霍景伟有了这种力量,反而不要,要去求那个甚麽「丛林之神」,使他这种力量消失!
那「丛林之神」,是甚麽东西?
我还未问出口,霍景伟又道:「我之所以要请『丛林之神』给我消除这种特殊的能力,是因为我这种能力,就是它赐给我的。」
我真是越听越糊涂了,如果我不是确知霍景伟的确有预知能力的话,那我一定将他当作一个神经极不正常的人来看待了。
我又呆了片刻,才道:「可是……」
但我的话还未曾说完,他已经道:「到了!」
我向外看去,看到他将车子转进了一条弯路。刚才,因为我只顾得和他谈话,而他的谈话内容,又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是以我完全未曾注意他将车子驶到甚麽地方来了。
这时,我才看到车子已然驶上了山,在驶向一条小路,那条路很窄,很陡峭,在路口就有一道铁门,挂着「内有恶犬」的招牌,显然整条路,都是属於霍景伟的。
当车来到门口的时候,霍景伟按下车中的一个掣,无线电控制开关的门就自动打开。
霍景伟将车子驶进去,那时,还看不到有房子,直到驶上的那段斜路,转到了一条较为平坦的道路上,我才看到有一大片整理十分好的草地,和一幢舒服优雅的平房。
霍景伟将车停在草地之旁,道:「你看这里如何?」
我走出车子,四面望了一下,那地方直是幽静极了,尤其是在第一流的大城市之中!
我由衷地道:「太好了!这里实在太好了。」
霍景伟总算笑了一下,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他道:「这里花了我不少钱,因为我要找一个幽静的地方来供养『丛林之神』。而如果我的预知能力消失了,我会将它送回去,你如果喜欢这里,我可以将这所房子送给你!」
我忙道:「我却不敢接受这份礼,实在太重了,我……可以知道那『丛林之神』,是由甚麽地方来的麽?」
「它是从巴西来的。」
「噢,」我并不表示奇怪:「是你上次南美旅行狩猎时带回来的?」
霍景伟又蒙上痛苦的神色:「如果我知道这次旅行会有那样的结果,我一定不会去,只是可惜我那时并没有预知的能力。」
我又问:「在巴西的甚麽地方?」
「圣大马尔塔山,在巴西的中心部分,是亚拉瓜雅河的发源地,我想你听说过?」
我不禁惊呼了一声:「天,那地方,在地图上还是一片空白,那是真正的蛮荒之境,只怕除了当地的土人之外,绝没有外人进去过!」
「你几乎可以那麽说,那地方,是凶残无比的猎头族柯克华族的聚居地,柯克华族有许多分支,都居住在巴西的中心部分,那是世上最不为人所知的神秘地区,其中的一切,全是原始的——我们先别谈这些,请先进来,瞻仰一下丛林之神!」
我的好奇心,已经被他的话逗引到了沸点,但是我知道,那一定是一个极长的故事,所以我耐着性子,不去问他,只是和他一起走了进去。
在落地玻璃门之前,是三两级石阶,在我们走上石阶之际,我看到一个老者,自屋中走了出来,叫了霍景伟一声。霍景伟道:「这是老佣人,他是看着我长大的,对我很好。」
他一面说着,一面已移开了玻璃门,走了进去。
那是一个起居室,布置得很幽雅,墙和地上,全是米色的,色调十分柔和。
他直向前走去,我自然跟在后面,一直来到了一扇门前,他才站着。
然后,只听得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希望你看到了室中的情形,不要吃惊。」
我听得他那样说,知道那「丛林之神」,一定在那间房间之中了。
而他特地那样警告我,可知那神像,一定十分狰狞可怖。这本也是我意料之中的事,因为我已知道,那神像是他从巴西的蛮荒之地带回来的,总不能希望他从蛮荒带回来一尊维纳斯神像。
我道:「我知道了,我不至於那麽胆小。」
霍景伟道:「我不是说你会骇怕,我是说,你看到了之后会吃惊。」
他说着,已推开了门。
他说得一点也不错,他是一个有预见能力的人,他知道我一定会吃惊的,而我的确吃惊了!
那房间中,空无一物,只有在房间的正中,有一根大约五尺高的圆柱,那圆柱大约有一尺直径,作一种奇异的灰色,很柔和。
我吃了一惊,道:「这是甚麽?」
霍景伟道:「这就是『丛林之神』。」
我大踏步走向前去:「霍先生,我希望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霍景伟苦笑着:「我宁愿是和你开玩笑!」
我望了他一眼,没有再说甚麽,便趋前去看那圆柱。我在第一眼看到那根圆柱时,第一个印象便是那是高度工业技术下的产品,因为它的表面,是如此之光滑,它的形状是如此之标准。
但是我也想到,那可能是手工的结果,或许那是精工制成的一个图腾。
然而,当我来到近处,一面抚摸着它,一面仔细审视它之际,我却认定了那是工业制品,它好像是金属的,又好像是一种新的合成胶,我试图将它抱起来,它十分重。它是一个整体,在它的表面,找不到丝毫的裂缝和驳口,也找不到别的暇疵,它的表面是完整的银灰色,看来使人感到很舒服。
我看了足有五分钟,却得不出甚麽结论,我转过头来:「我不明白,完全不明白。」
霍景伟道:「自然,在没有将其中的经过和你讲明之前,你是不会明白的。」
「那麽,请你讲一讲。」
「自然,这就是我请你来的目的,请出来,这里连椅子也没有。」
我又跟着他走了出去,来到了一个小客厅之中,坐了下来,他自酒柜中取出了一瓶酒,送到我的面前,那瓶酒的瓶塞都陷了下去,酒色深红,瓶口连着一本用三种文字写成的小册子,证明这瓶白兰地酒,是公元一八○二年,拿破仑在就任「终身执政」时装人瓶中的。
那自然是稀世的美酒,可知霍景伟真的想和我好好谈谈,不然,他不会那样招待我的。
我忙道:「这酒太名贵了,正是拿破仑风头最盛时候的东西。」
霍景伟用瓶塞钻打开酒瓶:「如果拿破仑有预知能力,知道他终於会被人困在一个小岛上而死的话,他一定不会觉得当终身执政有甚麽高兴。」
我略呆了一呆,我听得出霍景伟的弦外之音,是想说有预知能力,并不是甚麽值得高兴的事,像拿破仑就是,如果他早知会死在厄尔巴岛上,他一生之中,怎会享有做皇帝的乐趣?
但是我却不同意他的看法。
所以我道:「你的讲法很有问题,如果拿破仑有预知能力,他就不会进攻俄国,也不会会打滑铁卢的那一仗,那样,他就可以避免失败了!」
霍景伟望了我半晌,才缓缓地道:「你似乎还不明白,我是说他有预知的能力,而并没有说他有改变将来发生事实的力量。」
我呆了片刻:「我现在明白了,你是说,拿破仑就算有预知能力,他还是一样要失败,一样要死在小岛上,只不过他早知道这一点而已,对不对?」
霍景伟点着头:「对,他就像是在读历史一样,而他自己;就是历史的主角,你想想,他做人还有甚麽乐趣?他等於是在看一部早已看过了几千遍的电影,一切都会发生,他没有力量改变,他必须接受一切,他没有了希望,因为终极的结果,他全知道了,他虽然坐在皇帝的宝座上;但却和困在小岛上无异!」
霍景伟一口气讲到这里,才略停了一停。
我明知道我是不该那样讲的,但我还是说了,我道:「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正在那样毫无乐趣的情形之下生活着的?」霍景伟面色灰败地点着头:「人生的最大乐趣是希望,但我没有希望,我早知道会有甚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