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景伟又停了一停:「那是两天之后的事,我偷偷带着那向导,上了山,将那根圆柱,从地上挖了出来,两人合力逃出了丛林,我给了那向导一笔十分丰富的报酬,将圆柱运了回来,而从那时起,我已开始觉得,有预知能力,实在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
霍景伟熄了烟,摊着手:「我的经历,就是那样,听来很简单,是不是?」
我站了起来,来回踱着,霍景伟的故事,听来的确不很复杂,但是却令人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奇异之感。
过了好一会,我才道:「今晚也是月圆之夜,照你所说,如果我将头放在那圆柱上……」
霍景伟忙摇手道:「千万别试!」
我心中十分乱,我当然不是想有预知能力,但是那圆柱和月圆,又有甚麽关系?
而且,未曾发生的事,一个人如何能知道?那似乎没有科学的解释,即使是抽象的解释,也难以找得出来!
我呆了好一会,才问:「那圆柱在月圆之夜,会有甚麽变化?」
「没有甚麽变化,只不过平时,头放在上面,没有甚麽感应,但如在月圆,就会使人的脑部,有一种极奇妙的感应,我没有法子形容得出,而我也不想你去体验那种感应。」
我挥着手:「那麽你认为那圆柱是甚麽东西?」
霍景伟呆了一呆,像是我这个问题,令得他感到十分意外一样。我等着他的回答,过了好久,他才道:「那是『丛林之神』,不是麽?」我又好气,又好笑:「『丛林之神』这个称呼,是猎头部族的巫师,才那样称呼它的,它当然不是神,怎会有那样的神?」
霍景伟反倒觉得我所讲的,是十分怪诞的话一样,反问我道:「那麽,你说这是甚麽?它自然是神,不然何以会有那样的力量?」
我摇着头:「当然那不是神,但是我却不知道那是甚麽,你没有试图将它锯开来,或是拆开来看看,或是交给科学家去检查。」
霍景伟苦笑了起来:「在那样荒蛮地方发现的东西,交给科学家去检查?这不是太……可笑了麽?我连想也未曾那样想过。」
我道:「但那是值得的,一定要那样,才能有一个正确的结论,我想去请一批科学家来……」
我讲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在刹那之间,我想到了一点,我想到我去请科学家,实在也没有用的!
因为我请来的那批科学家,就算对那圆柱,有甚麽结论,那是未来的事,而霍景伟对未来的事是有预知能力的,他应该早知道那个结论了。
而他却不知道那是甚麽,由此可见,请科学家来,也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我讲话讲到一半,突然停止,霍景伟也不觉得奇怪,他只是自顾自地苦笑着:「现在总算好,有一个人知道我的事了。」
我总觉得他的每一句话中,都充满了悲观和绝望,那自然是他一点也觉察不到人生乐趣的结果。
我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想再去看看那圆柱。」
「可以的,我在这里休息一会。」
我自己一个人走了出去,来到了那根圆柱之旁。除了色泽方面十分奇怪之外,那圆柱实在没有甚麽出色的地方。我试着将头放在圆柱顶端,微凹进去的那地方,也丝毫没有异特的感觉。
我试着将它抱起来,平放在地上,来回滚动了几下,那圆柱一定是实心的,因为它很沉重,但如果它是实心的,又何以会有那样神奇的力量?
我取出了随身携带的小刀,在那圆柱上用刀切割着,但是我非但不能割下任何小片,连痕迹也未能留下来,那圆柱是极坚硬的金属。
然而,如果是极其坚硬的金属,那似乎重量又不应该如此之轻!
我仔细察看了足有一小时之久,才又将之抱了起来,竖放在那里。
我不知道霍景伟甚麽时候来到房间之中的,我听到了他的声音,才转过头去。他道:「那究竟是甚麽,你研究出来了没有?」
我摇了摇头。
他道:「所以我说它是神,『丛林之神』。」
我缓慢地道;「不是,我初步的结论是:那不是地球上的东西。」
霍景伟缓缓地吸进了一口气,他一定是第一次听到人那样讲,所以他脸上神情的古怪,简直是难以形容的,他道:「你真会那样讲!」
我道:「你是早知我会那样讲的了?是的,那不是地球上的东西,你别觉得奇怪,整个宇宙……」
我的话还未曾讲完,便被他打断了话头,他道:「我知道,我知道你的理论,你的理论是,宇宙是无边际的,像地球那样的星球,在宇宙中,不知有多少万亿颗,其他星球中也有高级生物,那是毫无疑问,决计不值得怀疑的事!」
我点头:「正是那样,地球人以为自己是宇宙中唯一生物,那样的观念实在太可笑了,因为地球人甚至根本不知宇宙是甚麽,也不知宇宙有多大,地球人对宇宙,还在一无所知的情形之下,怎可以抱定那样的观念,去对待整个宇宙?」
霍景伟道:「我全知道,你还会告诉我,那圆柱可能是许多许多年之际,外太空星球上的生物留在地球上的,那时候,地球上可能还是三叶虫盘踞的时代,是不是?」
我正想说那些话,是以我不得不点头。
霍景伟叹了一声:「对於这些问题,我实在没有兴趣,我只是不想我自己有预知的能力!」
他激动地挥着手,面色苍白。
我望了他片刻:「那麽,你还有一个办法可行,你是医生,你可以和着名的脑科专家商量一下,替你的脑部进行一次手术,除去你脑中的若干记忆,或者使你变得愚钝些!」
霍景伟苦笑着,我见过他无数次的苦笑,但是却以这一次最凄苦。
他问我:「我的预见能力,一直到我死为止,在我死了之后,又会有甚麽事发生,我不知道了,你可知我预见我自己是怎麽死的?」
我张大了口,但我没有出声。
我自然是在问他,他预知他自己如何死的?
霍景伟道:「我预知我将死在脑科手术床上,因为我的想法和你的提议一样,最后我想用脑科手术来除去我的记忆和预知能力,结果,手术失败,我死了……」
这一次,连我也为之苦笑起来!
命运实在对霍景伟开了一个大玩笑,也可以说,那是一个恶作剧!
霍景伟也知道自己会如何死去,但是他却一定要那样做,因为他活得乏味,他想要改变目前的情形,但结果却换来死亡!
他无法改变那样的事实,虽然他早已知道会如此!
我实在没有甚麽好说的了,我只是望着他,他也只是望着我。
这时,我至少已知道何以他的神情如此之颓丧,也知道何以他总是苦笑了!
过了好一会,我才道:「那麽,你可知道……那是甚麽时候的事情?」
霍景伟摇着头:「在七十二小时之外的事,我虽然知道,但是对於确切发生的时间,我却不能肯定,所以我也不知道那是甚麽时候的事。」
我安慰着他:「其实那是不可能的,你明知会死於脑科手术,你可以不施行手术!」
「但是我又希望我能够借脑科手术而摒除我的预知能力!」霍景伟回答。
现在那样的情形,倒使我想起了「夜行人的笑话」来了:有人深夜在街头游荡,警察问他:「你为甚麽还不回家?」那人说:「因为我怕老婆骂。」警察又问:「你老婆为甚麽骂你?」那人回答是:「因为我深夜不回家!」
现在,霍景伟的情形,也正好相同!
又呆了好一会,我才抱歉地道:「我实在很难过,我也不能给你甚麽帮助,那真是很遗憾的一件事,请你原谅我。」
霍景伟摊开了手:「我没有理由怪你的,那是命运的安排.是不是?」
我甚至不敢去看他,因为我觉得他实在太可怜了!
他也没有再说甚麽,就驾车送我离开了这幢优美的别墅,我们在市区分了手,我回到了家中,将霍景伟的一切经历,详细向白素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我不胜感慨:「有很多事,得不到的人梦寝以求,但是得到了之后,却绝不会有想像中的那样快乐,反倒会带来痛苦!」
白素没有说甚麽,我则继续表示着我的意见,道:「世上人人都想发财,以为发了财之后,快乐无穷,但真发了财之后,才知道不是那麽一回事。想做皇帝的人真当上了皇帝,也会发觉做皇帝也不一定快乐。哪一个人不想自己有预知能力,但是谁又知道,一个有了预知能力的人,竟是如此痛苦!」
白素微笑地望着我,她是好妻子,尽管她有时不同意我的见解,但是她却也很少和我争执。
当天,我在十分不愉快的精神状态下度过,第二天,我突然想到,高明的催眠术,对於增进记忆和消失记忆,有一定的作用,何不叫霍景伟去试一试?
可是当我想设法和霍景伟联络的时候,他却已经离开本埠了。
我问不出他的行踪来,只好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