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上了眼睛,大约两秒钟,才睁了开来。
在那两秒钟之中,我正将一件十分遥远的往事,记忆了一下,然后,我道:「你先说下去。」芳子点点头,她显得有些神经质,道:「我指着他道:先生,你的血——那男子抬起头来,望了我一眼,我只感到一阵目眩,便向下跌去了!」
我喃喃地道:「一阵目眩——」
我的声音很低,又是低着头说的。人家都在注意芳子的叙述,并没有人注意我。而我只讲了四个字,也立即住口不言了。
芳子喘了几口气,道:「我在跌下来的时候,心中十分清醒,我知道自那麽陡峭的斜坡上跌下去,是十分危险的,也会大受影响的,然而,我竟来不及采取任何措施,就跌了下来,若不是卫先生——」
她讲到这里,略停了停,以十分感激的目光,向我望了一眼。
我连忙道:「那是小事,草田小姐可以不必再放在心上了。」
芳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卫先生,我是不会忘记你的——」她一面说,一面又向我望了一眼,带着几分东方女性特有的羞涩,续道:「而我被卫先生扶住之后,有一件事,便是抬头向上望去——」
我插言道:「草田小姐,当时我们的上面,并没有什麽人!」
芳子点头道:「是,这使我恐怖极了,因为那人除非是向下滑来,否则是极难在那样的斜坡上,回到山峰上面去的,但是他却神秘地消失了……」
草田芳子讲到这里,藤夫人好心地握住了她的手,老医生则打了一个呵欠,道:「草田小姐,你可要我介绍一个医生给你麽?」
草田芳子急道:「老伯,我并没有看错,我……」
老医生挥了挥手,道:「我知道,每一个眼前出现的幻象的人,都以为自己所看到的是实体,但当幻觉突然消失之际,他又以为自己所看到的东西,突然消失在空气之中了!」
芳子怔怔地听老医生讲着,等老医生讲完,她双手掩着脸,哭了起来,道:「那我不能参加世界性的滑雪此赛了。」
藤夫人同情地望着草田芳子,老医生伸了伸懒腰,向每一个人道了告辞,回到他自己的房中去了,我穿上了一件厚大衣,道:「草田小姐,你住在甚麽地方?我送你回去,还有些话要和你说。」
草田芳子已经渐渐地收住了哭声,也站了起来。藤夫人送我们到门口,外面,正在下着大雪,非常寂静,我和草田芳子并肩走着,我不停地望着后面,我的行为也为草田芳子觉察到了。
草田芳子忍不住问我:「卫先生,可是有人跟踪我们麽?」
我这时的心情,十分难以形容,虽然,我们的身后没有人,但是我心中却老是这样的感觉。
我抑制着心头莫名其妙的恐布,道:「草田小姐,你是一个人在这里麽?」
草田芳子道:「本来是和我表妹在一起的,但是表妹的未婚夫在东京被车子撞伤了,她赶了回去,我和我的教练住在一个酒店。」
我想了一想,道:「今天晚上,你如果请你的教练陪你在房中谈天,渡过一夜,这方便麽?」
芳子的脸红了起来,立即道:「哦!不!他……很早就对我有野心了,如果这样的话……」她坚决地摇了摇头,道:「不!」
我又道:「那麽,在这里,你可能找到有人陪你过夜麽?」
芳子的眼睛睁得老大,道:「为甚麽?卫先生,我今晚会有危险麽?我可以请求警方的保护的。」
我道:「那并不是甚麽危险,草田小姐,你千万不要为了今天的事而难过,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你今天看到的那个人,是真的,而不是你的幻觉,你的滑雪生命,并未曾受到任何损害!」
芳子惊讶地望着我,道:「你如何那样肯定?」
我又闭上了眼睛几秒钟,再一次,将那件十分遥远的事,想了一想。
我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撒了一个谎,道:「在我刚才扶住你的一刹那,我也看到了那个人,他正迅速地向下滑去!」
我是不得已才讲了这样一个谎话的。而事实上,我当时一扶住了草田芳子,便曾立即向上看去,看是甚麽突然发生的意外,令得她滚下来的,而我看得十分清楚,在我们的上面,并没有人。
芳子睁大了眼睛望着我,她的眼睛中,闪耀着信任的光芒,令得我心中感到惭愧,略略地转过头去,道:「你今天晚上不能找到人和你作伴麽?」
草田芳子又一次奇怪地问道:「为甚麽我一定要人作伴?」我感到十分为难,想了一想,道:「我怕你在经过了白天的事后,精神不十分稳定………」
芳子不等我请完,道:「你放心,现在,我的心境已完全平复下来了。」
我们又默默地并肩走了一会,已将来到芳子下榻的旅馆门口了。向前望去,旅馆门前的灯光,已经可以看得十分清楚了。
我停了下来,道:「草田小姐,我有几句听来似乎毫无意思的话,但是我却要你照着我的话去做,不知你是不是肯答应我?」
芳子回过头来,以十分奇怪的目光望着我。
我的身材比她高,她必须仰着头看我,雪花因而纷纷地落在她的脸上,立即溶化,使她美丽的脸庞上,增加了不少水珠。
我道:「你今晚如果必须独睡的话,最好在愉快的气氛中入睡,你可以向旅馆借一些旋律轻松的唱片,甚麽事也不要想,更不要去想不如意的事。」
我讲到这里,停了下来,看看芳子有甚麽反应。
草田芳子甜蜜地笑了一笑,道:「卫先生,你将我当作小孩子了。」
我也只好跟着她笑了笑,但我的笑容,一定十分勉强。因为,如果我的记忆力不错的话,草田芳子正处在极端危险的境地之中,我对她说的一切,绝不是甚麽儿戏之言,而是性命交关的大事。但是我却又没有法子明白地将其中的情形讲出来,我更不能提起两个十分重要的字眼,因为要防止可能发生的惨事,唯一的可能,便是要草田芳子保持镇定和愉快。这两个字眼她一想起来,那就十分糟糕了!
当时,我在苦笑了一下之后,道:「我要讲的,就是这些了,你可做得到麽?」
草田芳子笑道:「好,我做得到!」
她的神情显然十分愉快,向我挥了挥手,向前跳跃着跑了开去。她跑出了十来步,还回过头来向我叫道:「明日再见!」
我也挥着手道:「明日再见!」
我直到看不到她的背影了,才转过身来。独自一个人,回到藤夫人的旅店中去。这一条路,十分静僻,雪越下越大,我眼前的现象,也显得十分模糊,而我心头上那阵莫名其妙的恐惧感,更逐渐上升,变成了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