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虽然存有戒心,但是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先取下了面具,因为我如果戴着那尼龙窍维所织成的,精巧之极的面具的话,佐佐木博士是认不出我来的。我走向前去按门铃。门铃才响了两下,便听得一个十分清脆悦耳的声音道:「来了!」
那时,我的心情,可以说是烦乱到了极点。而且在东京,除了纳尔逊先生一个人之外,我也几乎找不出第二个可以信托的人来,我等於是生活在恐惧和不断地逃避之中一样。
然而,那一下应门的声音,听了之后,如令人生出一股说不出来的宁贴舒服之感。我心中正在想,那是佐佐木的甚麽人时,已从铁门中望到,自屋子中,快步走出一个少女来。那少女穿着西装衫裙,头发很短。直到她来到了我的面前,我仍然难以说她是美丽的。但是自她身子每一部份散发出来的那股青春气息,却使人不自由主,心神为之一爽。
那少女是一个毫不做作,在任何地方,都会受到真诚欢迎的人。
她的年纪,约莫在十八九岁左右,见到了我,她面上现出了讶异的神色,但是她的声音,却仍然是那样地可亲,柔软和动听,道:「先生,你找谁?」
我道:「我找佐佐木博士,是他约我来的。」
她竭力使她的怀疑神色,不明显的表示出来,道:「是家父邀你来的?」
原来她是佐佐木博士的女儿。我连忙道:「是,博士在报上登广告找我——」
我话未讲完,佐佐木小姐(后来,我知道她的名字叫佐佐木季子)已「啊」地一声,叫了出来,道:「原来是你,快请进来,父亲因为等不到你,几乎天天在发脾气哩。」
她一面说,一面便开门。
我推门走进了花园,笑道:「小姐,博士的广告,登在报上,人人可见,也人人可以说和我同样的话,你怎麽立即放一个陌生人进屋来了?」
她呆了一呆,才道:「你会是坏人麽?」
她的嘴非常甜,所讲的每一句话,也都是非常动听的,令人听来,说不出的舒服。我连忙道:「如果是呢?」她道:「别开玩笑了,父亲在等着你啦!」
我跟在她的后面,向屋子走去。
季子的步法,轻盈得像是在跳芭蕾舞一样,她才到门口,便高声叫道:「爸,你要找的人来了!」从屋中传出佐佐木博士轰雷也似的声音,道:「谁?」
我立即道:「是我。」
博士几乎是冲出来的,他一看到了我,立即伸手和我握了一下,又向季子,瞪了一眼。季子低着头,向外走了出去。
博士急不及待地将我拖到了他的书房之中,并且小心地关好了门。他的动作,显示他心中有着难题。
他坐了下来之后,手指竟也在抖着。我将我坐的椅子,移近了一些,道:「博士,你有甚麽心事?」
博士抬起头来,道:「这件事,非要你帮助不可,非要你帮忙不可!」
他在讲那两句话的时候,面上竟现出了十分痛苦的神色来。我伸手按住了他在发着颤的手背,道:「博士,只要我能够做得到,我一定尽力而为的。」
博士的面色,好转了许多,他又发了一会呆,才叹了一口气,道:「是季子,我的女儿,我不能让他和那人结婚的!」
博士的话,使我莫名其妙。我细细地想了一想,才想到可能是他女儿的恋爱问题,使得作为长辈的他,感到了头痛,要向人求助,但我甚麽时候变成了恋爱问题专家呢?我的心中,不禁苦笑了起来。同时,我也十分后悔,因为我刚才只当博士是有着甚麽极其重要的事,需要人帮助,是以才草草地答应了他的,如今看来,我至少要在这无聊的事上,化去一个下午的时光了。
我无可奈何地道:「博士,儿女的婚姻,还是让儿女自已去做主吧。」
博士紧紧地握住了拳头,道:「不能!不能!」
我仍忍住了气,道:「季子看来,并不是不听父亲话的女儿,其中详细的情形如何,你不妨和我详细地说上一说。」
博士叹了一口气,道:「季子是从小便许配给人的,是井上家族的人,她和未婚夫的感情,也一直很好。」
这是半新旧式的婚配办法,我的反应十分冷淡,道:「忽然又出现了第三者,是不是?」
佐佐木博士道:「是的,那是一个魔鬼,他不是人!」我笑道:「博士,让你的女儿去选择,不是好得多麽?」佐佐木博士道:「不是,在那魔鬼的面前,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听到这里,开始感到事情并不是我所想像的那样简单了。
季子没有选择的余地,这是甚麽意思呢?有甚麽力量能够使佐佐木博士这样的家庭,受到压迫呢?
我呆了一呆,道:「那是甚麽人?」
佐佐木道:「那是季子在某国太空研究署的同事——」佐佐木才讲到这里,我便不自由主,霍地站了起来,道:「季子是在某国太空署工作的麽?」
佐佐木道:「是,她自小就离开本国,一直在某国求学。如今,她是回来渡假的,那个魔鬼的职位比她高,对不起,是贵国人,叫方天……」
佐佐木讲到这里,我不禁感到一阵头昏。
我的天,方天!刚才我还几乎以为那是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事,而要离开,如果刚才我离去的话,不知要受到多大的损失?
博士看出我的面色有异,身子摇晃,忙道:「你不舒服麽?」
我以手加额,又坐了下来,道:「博士,你见过方天麽?」
佐佐木道:「见过的,我发觉季子和他在一齐,像是着了迷一样。她本来是一个极其有主见的姑娘,但是见了方天,却一点主见也没有了,唉!」
佐佐木搓着手,一副着急的神气。
我道:「或者,那是季子对他多才的上级的一种崇拜?」佐佐木忙道:「不是的,我也说不出那其中的详细情形,如果你和他们在一起,你就能觉察得到。」我忙道:「我有机会麽!?」
佐佐木道:「有,那魔鬼今天晚上又要来探访季子。」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正是我那时的写照,我今晚竟可以毫不费力地和方天相见了!
我想了一想,道:「博士,我不是自夸,这件事你找到了我,适得其人,据我所知,这方天纵使不是魔鬼,也是一个十分古怪的人——」
佐佐木大声道:「魔鬼,魔鬼,他将使我永远见不到女儿!」
我怔了一怔,道:「这话从何说起?」
佐佐木望了我一会,像是他也不知怎样回答我才好,许久,他才道:「我也说不出那是为了甚麽,只是有那种……直觉。」
我呆了一呆,「直觉」,又是直觉!
本来,直觉是一件十分普通的事。但是最近,我接触到「直觉」这个名词太多了。纳尔逊直觉到那只硬金属的箱子和方天有关,而且固执地相信着这个直觉。佐佐木直觉到方天会使他永远见不到女儿,也是固执地相信着这种直觉。
这绝不是普通人对付直觉的态度,而且,更不是纳尔逊和佐佐木两人的固有态度,因为他们两人,都是极有头脑的高级知识份子。
在那一刹间,我的脑中,忽然闪过了一个极其奇异的念头来。
两个人所直觉到的事,都和方天有关,而方天是一个极其奇怪的人,他似乎具有超级的催眠力量,能使他的思想,进入别人的思想之中,我姑且假定为这是他的脑电波,特别强烈,远胜他人之故。
脑电波本来是一种最奇特的现象,方天的脑电波既然十分强烈,会不会他有些并不愿意为人知道的念头,也会因为他脑电波特别强烈的缘故,而使得当事人感觉到呢?
这种情形,在电视播放和接收中,是常常出现的。有时,在欧洲的电视接收机,可以收到一年前美洲的播放节目。
有时,电视接收机的银幕上,又会出现莫名其妙的画面,可能是来自数万公里之外的播放。这一切现象,全是电波在作怪。
如果我想的不错的话,那麽一定是方天在想念着那只箱子,所以使纳尔逊感到两件事之间有联系。而方天也在想着要拐诱季子,所以佐佐木博士才会如此这般的直觉!
我心中想了几遍,觉得在方天这愫的怪人身上,的确是甚麽都可以发生的。
如果我的推断不错的话,那麽,佐佐木博士和纳尔逊两人的直觉,全是事实,或是事实上可能发生的事情呢?当时,我也难以作出肯定的论断来。佐佐木博士见我沉吟不语,脸上神色,更其焦急。
他像是尽着最大的耐心,等我出声。我则因这个问题十分难以得出结论来,所以冲冲没说话。佐佐木博士终於忍不住了,道:「卫先生,究竟该怎麽办?」
我问道:「你要求助於我,季子小姐,知道不知道?」佐佐木叹了一口气,道:「她完全入迷了,我自然不能告诉她,我只是将她的情形,详细地告诉了季子的未婚夫,——」
一听得佐佐木博士再度提起了季子的未婚夫,我心中又不禁一动。
季子的未婚夫,是井上家族的人。而那只硬金属的箱子,正是井上次雄委托那家精密仪器工厂焊接的,箱子中究竟是甚麽东西,可能只有井上次雄才知道。
那样说来,季子、井上、和方天三人之间,也不是全然没有联系的了。
然而,他们之间,究竟有着甚麽样的联系,我却全然没有法子说得上来。
我只是道:「季子不知道更好。我这时,立即向你告辞——」
博士张大了口,道:「你不愿帮助我?」
我道:「自然不,我告辞,只要让季子看到我已离开了,使她不起疑心。然后,我再以她所不知道的方式,混进你家中来,在暗中观察方天和季子两人的情形。」
博士道:「好极了,我们这里的花匠,正请假回家去了,你就算是花匠的替工吧。」
我道:「自然可以,只不过我还要去进行一番化装,在方天到达之前,我一定会来的。」
博士叹了一口气,握了握我的手,道:「我就像是一个在大海中飘流的人一样,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了,你不要使我失望,季子……」
他讲到这里,不禁老泪纵横!
我又劝慰了他几句,才大声向他回辞。季子送我出来。她并没有问我她父亲和我交谈些甚麽,我也想不出该问她一些甚麽才好。我们一起出到了门口,我才道:「日本真是一个很可爱的地方!」
一般来说,日本人的爱国心,是十分强烈的。如果一个日本人,有人向他那样说法的话,他是一定会兴高采烈地同意的。
可是季子的反应,却十分冷淡,她只道:「可爱的地方,在宇宙中不知有多少!」
她一面说,一面抬起头来,以手遮额,望着蔚蓝的天空。
我听得她那样说法,心中不禁一奇,道:「你是说地球上可爱的地方多着?」季子却道:「不,我是说宇宙中!」
我摇头道:「小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季子道:「对了,很少人明白我的意思,人类在地球上生活,便形成一种可怕的概念,以为地球就是一切,一切的发展,全以地球为中心。却不知道整个地球在宇宙之中,只不过是一粒尘埃啊!」
我咀嚼着季子的话,觉得她的话,听来虽然不怎麽顺耳,但是却极有道理。
季子又道:「有的人,拼命想使自己成为世界第一的人物,又有的人,想要霸占全世界。哈哈,就算是达到了目的,那又怎样,也只不过是霸占住了整个宇宙的一粒尘埃而已。」
我道:「季子小姐,正因为你是在太空研究署工作的,所以你才会有这样超然物外的见解?」
季子一听了我的话之后,面上神色,微微一变。她那种神情,像是觉出自己所说的话太多了,所以她立即住口,不再讲下去。
而那时候,她已送我到了铁门口,我不能再逗留下去,便挥手和她告辞。
我曾经对纳尔逊先生说过,我去侦查那箱子的来历,但是如果方天有了讯息的话,那我便首先要跟住方天,要弄清楚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一离开了佐佐木博士的家,便立即到附近的旧衣市场,买了一套像是花匠穿着的衣服,又在小巷中,进行着化装,将年纪改大,还戴上了老花眼镜,然后,又回到了佐佐木的门前。
我发现不但季子认不出我来,甚至佐佐木博士的眼中,也充满了怀疑的神色。他心中一定在想,何以相隔不到一个小时,一个人竟能变得那样厉害?
我很快地就接手做起花匠的工作来。季子和我在一起修剪着花草,我尽量不说话,以免露出破绽。同时,我心中暗暗好笑,因为纳尔逊为我准备的住所,我又用不着了。
一日之间,因为情况不断地生着变化,我的身份,竟也改换了数次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