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卉提着一个红漆雕花食盒步履匆匆地走过了湖面上的石拱桥,官语白正站在湖边赏鱼,不时地抛下一些鱼饵,引来湖中一大群金色的鲤鱼蜂拥过来哄抢。
小四似乎是觉得喂鱼甚是无趣,爬到了卷棚上。
他居高临下,方圆一里都在视线之中,当然早就看到百卉朝这边走来,也没在意,自顾自地坐在上头看着风景。
百卉瞟了卷棚上的小四一眼,提着裙裾下了桥,不疾不徐地走到官语白身旁,福身道:“见过公子。”
百卉面上平静,心中却是有一丝复杂,但更多的是欢喜:公子真的来了!
即便她已经服侍世子妃多年,视其为主,官语白在她心目中始终有着一种独特的地位,他,永远是她心目中的公子。
除了世子妃和百合,她唯一愿意赴汤蹈火的人也就只有他了!
“无需多礼。”倚靠在一棵柳树旁的官语白微微一笑,随手把用来喂鱼的小匣子放在了一边。
百卉提了提食盒,又道:“公子,世子妃命奴婢过来给您送晚膳。”
两人彼此都心知肚明送晚膳只是一个借口,王府又不缺下人送晚膳,哪里轮得到世子妃的大丫鬟亲自出马。
官语白转身先进了屋,百卉紧随其后。
百卉一边慢条斯理地打开食盒布菜,一边道:“公子,世子妃怕您不习惯这边的口味,特意命厨房做了些北方菜。”
三层的食盒看着不大,装的菜却不少:地三鲜、锅包肉、素烩芝麻菜、木樨肉、莲蓬豆腐……
两荤四素,再加上一碗乌鸡汤,摆了满满当当的一桌。
官语白含笑道:“替我谢谢你们世子妃。”顿了一下后,他问道:“百卉,你和百合在南疆过得可习惯?”
一说到表妹百合,百卉的眼神就柔和了不少,笑意浓浓,语气轻快地说道:“南疆的民风不似王都那般严谨拘束,公子您也知道百合的性子,她到了这里后,是如鱼得水!今儿去跑马,明儿去踏青,前些日子因为她住的那条巷子附近遭了贼,她还组了一支娘子军说要抓贼呢。要说有什么不好的,大概就是百合她吃不惯南疆的菜吧……”
百卉听似在数落百合,但实际上却是为百合感到高兴,百合能随性所欲地过她想要过的日子,代表着表妹婿任子南对她不错。
这一点,官语白也明白,嘴角勾出一个浅浅的笑意。百卉、百合两姐妹是从他这边出去的,他也希望她们能过得好。
百卉布完菜后,就把食盒放到了一边,说道:“公子,李校尉暂时在和文院住下了,从青云坞过了湖,再绕过琉璎水榭,就是和文院。公子,世子妃说若是不便的话,可以让人把和文院旁的小花园开了,这样,从和文院到青云坞只需要穿过小花园就可以了。”
单从距离上看,和文院离青云坞其实很近,只是相邻的一个小花园因为近日有野蜂出没,所以南宫玥便着人挪了太湖石暂时封住了入口,这样既不影响美观,也能阻止人进出。没有这个小花园,从和文院到青云坞就需要绕上一段路,距离也会相应远了不少。
李云旗与官语白同来,但南宫玥并不知道他是否是官语白的心腹,给他选择和文院,便是出於这般考虑:若是此人可信,随时都能找个理由开了小花园,反之则继续封住小花园,人为的在和文院和青云坞之间制造距离。
百卉问得含蓄,官语白却是心领神会,他唇角扬起,说道:“不必了。”
哪怕李云旗这一路上都很恭顺,但进城前在遇到唐青鸿拦路搜查时,他的意图却显而易见的。
百卉福了福身应道:“奴婢明白了。”随后又道,“世子爷在城南有一处三进的宅子,无人知晓,公子可自便。”说着,她从荷包里掏出一串铜钥匙放在了桌上,又详细地说了地址。
无论是青云坞这住所,还是城南这宅子,南宫玥都考虑的十分周详。
官语白不由想起初识她时,不过只是个小丫头,就已是不急不躁,心思缜密……
官语白微微颌首,说道:“百卉,你替我谢过你们世子妃。再给她带个话,有两件事情,一是……”
随着官语白缓缓道来,百卉神色凝重,最后正色道:“是,公子。奴婢一定把话完整的带到。”
官语白在镇南王府暂且住了下来。
镇南王被乔大夫人闹得昏头转向,恍然回过神才想起忘记给官语白办接风宴了。得知世子妃已经让自己的大丫鬟亲自去给客人们送了膳食,并为镇南王忙於公务,世子征战在外无法好生款待贵客致了歉意。镇南王终於松了一口气,又一次深觉世子妃做事比小方氏稳妥多了,真不愧是名门世家出来的嫡女啊!
镇南王很忙,还不等他好好歇歇,唐青鸿就来了。
唐青鸿也很忙,在把乔若兰送回府后,他又匆匆赶回了茂丰镇,再次好好搜查了一遍,尤其对那户人家的邻居更是严密审问了一番,确认自己并无遗漏,这才回来向镇南王复命。
据悉那户服毒自尽的人家在茂丰镇安家已有五年了,开了一个小酒馆为生,平日里与人和善,瞧不出有一点儿异样。
镇南王有些唏嘘,尽管没抓到活口,但好歹也算是铲除了南凉的一条隐秘眼线,实在是大幸!
乔若兰找回来了,南凉的探子也服毒自尽了,镇南王一下子轻快了不少,立即就下令解除了骆越城的戒严令,并大嘉赏赐了劳苦功高的唐青鸿。
考虑到乔大夫人让自己隐瞒乔若兰被掳走的事,镇南王干脆就让唐青鸿命人宣扬这两日的戒严是为了搜捕南凉探子,现在探子已经伏法,戒严令撤销云云。
唐青鸿领了赏赐,正是意气风发之时,自然把这差事便得妥妥当当的。
不过一夜间,骆越城就又变得井然有序,一片繁华。
骆越城的一条大街上,人来人往,街道两边摊位上的小贩都是吆喝不断,因为戒严而产生的阴霾此刻一扫而空,连日头好像都因此又旺了一分。
不少路人都跑去街边的茶铺歇脚喝茶,老板笑吟吟地招呼客人,心里真是恨不得天气再热上一阵子。
一个三十余岁的大汉放下空碗,道:“老三,前两日城里戒严误了工,但主家说还是要半个月交工,这些天我们可得赶赶工了。”
坐在他对面的年轻人咕噜咕噜地喝了半碗茶,不拘小节地用袖口抆了抆嘴,点了点头:“大哥,你就放心吧。才耽误两天,误不了事的。”
大汉庆幸地叹道:“幸好是抓到了那些该死的南凉探子!否则也不知道还要再耽误多少天……”
与他们拚桌的一个小胡子忍不住插嘴道:“你们听说了没?那些个南凉探子自知插翅难飞,全都服毒自尽了。”
“死的好!”年轻人气愤地拍桌道,“占我大裕疆土,杀我同胞,死了也活该!”
小胡子点头道:“是啊。要是让那些南凉探子成了事,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
隔壁桌的一个老头听着他们说了好一会儿,感慨地说道:“这一次好在是王爷英明,那些探子一个都没逃出去!”
“是啊,王爷英明,世子爷神武,我们南疆有了王爷和世子爷实在是天大的福气啊!”大汉赞不绝口地说着。
他们说得热闹,完全没留意到他们后方有两个头戴斗笠的男子,一边做出喝茶的样子,一边暗暗地在留心四周的人在说些什么。
现在白天的日头大,他们戴着斗笠倒也不显突兀,斗笠的宽边几乎挡住了他们一半的五官,也遮掩住了他们比大裕人深邃些许的眼窝和高挺的鼻梁。
两人结帐后,就从茶铺中走出,一直走到一条无人的小巷子里,两人都是释然地长舒了一口气。
其中一个高些的拿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黝黑的脸庞,那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异族青年。
青年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一双精明的三角眼中露出狼一样的光芒,冷声道:“这么简单的法子就把镇南王骗了过去,真是没用!”
那个矮些的也拿下了头上的斗笠,只见他四十来岁,下颚留着浓密的络腮胡。他眯了眯精明的细眼,沉声道:“看来我们得到的消息没错,镇南王这个人粗率愚笨,却自以为是,刚愎自用。只可惜了我们在茂丰镇布下了这么多年的眼线……不过,区区几条人命就能把这件事揭过,也算是值得的。说起来,这南疆最麻烦的人果然还是那个世子萧奕!”
青年点了点头,恭敬地说道:“副将,属下看还是要再想想办法把世子妃引出来才行……”世子妃身处王府内院,若不把她引出来,王府的戒备森严,他们根本不可能掳到人。
被称为“副将”的络腮胡摸了摸下巴道:“都说世子萧奕与世子妃鹣鲽情深,也唯有用世子妃做诱饵,我们才能兵不血刃地拿下惠陵城!”
用解暑药为饵子把世子妃引出来的计划是他们谋算了很久的,一步步后招都考虑的极为妥当,没想到……最后居然抓错了人,以至功亏一篑!
他眯了眯精明的细眼,沉声道:“这一次可不能再错了。”
青年抱了抱拳,躬身道:“是!”
络腮胡又戴上了斗笠,道:“我们先回去向九王复命吧。”说到“九王”,络腮胡脸上有一次复杂,本来这次的行动全权由他做主,偏偏九王临时过来凑热闹,那一日若非是为了和九王接头,也不至於在骆越城多耽误了一天……
“棺材计”是早就计划到的后招之一,也确实有用,可问题是,招是不错就是用错了人!
若不是为了脱身,他真想把那个女子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怒。
两人走出巷子,穿过两条街,确信没有人跟踪后,就进了一家四海酒楼。
他们本来要上三楼的雅座与九王会和,谁知才走上二楼,络腮胡的脚步忽然顿了顿,在靠窗的位置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临窗的第二桌,坐了两个年轻人,一个是头戴方巾的青袍书生,另一个是身穿靛蓝色锦袍的俊朗青年,两人正在熟络地闲聊着,仿佛至交好友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