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王坐立不安地在外书房里等了两盏茶功夫,却没有等来萧奕。
“王爷,世子爷说他正忙,没空尽孝……”桔梗恭敬地禀道。
镇南王闻言,气得面红耳赤,心道:这个逆子明明在府里,却胆敢含糊托辞不来见自己这父王,真真是不孝的……
镇南王脱口就要打断桔梗,却听一个熟悉的奶音自屋外传来:“咿呀,咿呀!”
这,这是……
镇南王愣了一下,眼睛发亮,只听桔梗继续说着:“所以世子爷就让世孙过来替他向王爷尽孝。”
真的是他的宝贝金孙煜哥儿来给自己请安了!
镇南王一下子就忘了他之前还在为什么而生气,没好气地瞪了桔梗一眼,仿佛在埋怨她怎么不早说。
“还不快请世孙进来!”镇南王急忙道。
说着,镇南王又想到了什么,飞快地扫视了地面一圈,心里庆幸:幸好自己为了宝贝金孙在书房里铺上了地毯,否则这茶杯若是摔得满地是碎片,不小心弄伤了金孙,那不是要心疼死自己了!
“快!赶紧把地上收拾一下!”
镇南王赶忙又吩咐书房里服侍的小厮把摔在地毯上的茶杯和砚台给捡了起来。
与此同时,在桔梗的引领下,绢娘抱着头戴鲤鱼帽的小萧煜进来了,海棠紧随其后。
绢娘她们先给镇南王行了礼,而绢娘怀里的小萧煜早就迫不及待了“呀呀”地挥舞着爪子,想要下地,可是看在镇南王眼里,却自动地变成了宝贝金孙看到他非常迫切地想要跟他亲近玩耍。
果然还是金孙和自己投缘啊!
“煜哥儿来,到祖父这边来。”镇南王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急忙把小萧煜接手了过来,随手拿起一旁的拨浪鼓,正想摇晃几下,却见小萧煜已经伸手去抓书案上的的白玉牡丹凤凰笔托,笑呵呵地捏在小肉拳里,不肯撒手。
“煜哥儿,你可真有眼光,祖父这个笔托可是前朝留下的好东西……”镇南王滔滔不觉地说了起来,说完之后,还觉得意犹未尽,又得意地对着小家伙炫耀起自己书房里的各种收藏。
本来在玩笔托的小萧煜一下子就被转移了注意力,眼花缭乱地看着那些花瓶、香炉、盆景、鱼池……他一会儿鼓掌,一会儿大笑,惹得他祖父心情大好,书房里不时地发出祖孙俩的语笑喧阗声,桔梗暗暗松了口气。
“煜哥儿啊!”镇南王越看金孙越欢喜,不似萧奕那逆子是他上辈子的冤家投胎,金孙与自己就是投缘,“你乖乖的,别学你爹,以后祖父这些好东西都是你的……”
说着,镇南王幽幽地叹了口气,皱了皱眉,一脸愁容地看着小萧煜,叹息道:“哎,你爹那个败家的,行事没个度,等你长大的时候,你爹怕是早把你曾祖父留给他的那点家业全败光了……”
一旁的海棠和绢娘皆是垂首,当做没听到。
“不过没事,祖父可不止这些好东西,以后它们都是你的,祖父给你好好收着,谁也抢不走的。”镇南王摸了摸金孙的鲤鱼帽慈爱地笑道。
“呀呀!”小萧煜兴奋地对着鱼池里的几条金鲫叫着,然后仰起圆滚滚、白嫩嫩的小脸,一脸期待地看着镇南王,想让祖父像爹抓猫儿一样捞一条鱼给自己玩玩。
“我们煜哥儿真乖!”镇南王看着小萧煜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期待,只觉得老怀安慰。
金孙小小年纪就懂自己对他好,古语说:“物极必反”,那逆子如此不孝,从小到大差点没气死自己……如今老天爷总算开眼了,给了自己一个贴心的金孙!
才八个月的小萧煜自然是啥也没听懂,而海棠听得头更低了,藏住嘴角的那一抹忍俊不禁,明明就是世子爷嫌王爷烦,还嫌世孙跟他抢世子妃,就干脆一举两得地把世孙丢过来给王爷了,没想到阴错阳差地,小世孙一句话没说就“哄”得王爷要把家业都传给他了。
都说妲己、褒姒迷惑君王祸国殃民,她怎么觉得跟他们小世孙比,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黯然无光啊!
海棠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抖,低低的闷笑声被萧氏祖孙俩爽朗的笑声所淹没……
王府上方的阴云一扫而空,又变得晴朗明亮起来。
小萧煜到了王府,相反,萧霏却是从王府到了碧霄堂。
萧霏本来是打算去找南宫玥的,却从画眉口中得知大哥萧奕今日没去军营,也在府中。
萧霏也听说了萧奕马上要出征的事,急忙对画眉道:“画眉,别去打扰大嫂了……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之后,萧霏就又回了月碧居。
她一进屋,桃夭就快步迎了上来,正色禀道:“姑娘,三公主殿下又送了礼来。”桃夭的眸中藏着浓浓的担忧。
萧霏脚下的步子下意识地缓了一下,眸光一闪,隐隐流露出一丝冷然,然后道:“拿来小书房我看看。”
很快,一个书册大小的小匣子就被送进了萧霏的小书房中。
萧霏坐在红木书案后,亲自打开了那个红漆木雕花小匣子,里面的黑丝绒布上放着一个翠玉手镯,玉质还算通透。
萧霏取出镯子随后放在一边,然后在那块黑丝绒布上按了按,手指在其上凝滞了一瞬,然后飞快地揭开了黑丝绒布,下面果然有一个信封。
萧霏没有再犹豫,打开了其中的信。
这封信用的是同样的绢纸,上面还是同样的字迹,这一次,绢纸上只有寥寥数语——
明日巳时,踏云酒楼二楼雅座兰竹轩一会。
信上没有称呼,没有落款,而这句话也不是询问,对方根本就不容她反对。
小书房里寂静无声,萧霏盯着那张绢纸好一会儿,清冷的眸子中幽深得仿佛一汪无底深潭,好一会儿,她喃喃自言自语道:“去会会她又如何……”
萧霏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得几乎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
桃夭似乎是听到了,身子微微一颤,她想劝,却又没法劝。大姑娘为人处世一向有自己的主见,就像她当初带着自己和柏舟就敢远赴王都……
萧霏慢慢地又把信纸折了回去,在心里对自己说,大嫂平日里要操持王府和碧霄堂的中馈,本来就已经很忙了,现在大哥又出征在即,自己不能再让他们分心。
这些年来,大嫂费心费时地教了自己这么多,还把凌霄给了自己……
她姓萧,她是镇南王府的嫡长女,不再是以前那个在母亲的庇护下长於温室的娇花。
如今,她已经及笄了,将来会嫁人,然后为人妻为人母,她总不能一遇到难处,不自己思索应对之道,就直接跑来碧霄堂找大嫂吧?!
想着,萧霏的眼神与表情越来越坚定,明亮的眸子如宝石般熠熠生辉,泛出如月般的光彩,虽然不似灿日般明亮,却是自信,从容,优雅。
一旁的桃夭直愣愣地看着自家姑娘,觉得眼前的少女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这还是自家那个清高单纯的姑娘吗?
“桃夭!笔墨伺候!”
萧霏忽然出声道,桃夭怔了怔,熟练地帮着磨墨。
萧霏自己亲自铺纸,压上镇纸,取笔、沾墨……每一个动作都是不疾不徐,心神在那看似单调的一笔一划一撇一捺中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琴棋书画,书指的是书法,可以宁心静神养气。
夕阳的光芒从窗口照了进来,在她秀丽的小脸上洒下一片柔和的光晕……
东边的天空一点点地暗了下来……
次日,也就是九月二十六,萧霏只带着凌霄一早就出了门,提前一刻锺到了踏云酒楼。
三公主已经等在了二楼的雅座里,她看似神态悠闲地坐在窗边,却是腰杆习惯地挺得笔直,眉宇间透着一丝倨傲。
她的淡然也只是维持到萧霏进门的那一刻,随着那“吱”的开门声,新仇旧恨一时如怒浪般涌上心头,她脸上那张优雅的面具差点就要崩裂……
来日方长!
三公主在心里对自己说,终於勉强忍下了。
轻啜了口茶水后,她似笑非笑地瞥着萧霏,冷嘲热讽道:“本宫以前还以为萧大姑娘风光霁月,清贵如兰,原来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镇南王府真真是藏污纳垢!”
萧霏并没有被三公主激怒,母亲小方氏确实是犯下了弥天大错,也为这个错误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这一点是事实,她是母亲的女儿,就该为母亲犯下之事收拾残局,这不仅仅是为她自己,也是为了镇南王府,王府三代浴血疆场,不该为母亲一人的错所玷污,所以她才会来赴三公主的约,才会出现在这里。
“三公主殿下,”萧霏走到近前,先对三公主福了福身行礼,然后就径自在三公主的对面坐下,清冷的眸子与对方直视,“殿下找我想必不只是为了说这些,有话请直说。”
三公主完全没想到萧霏是如此反应,被哽了一下,额头青筋跳动。这个萧霏还是如此惹人厌,既然被人抓住把柄,就该乖乖地折腰求人才是!
既然这贱人不懂,自己就给她好好上一课!
三公主狠狠地瞪着萧霏,深吸一口气,阴测测地威胁道:“萧大姑娘,如果你不想你母亲那点见不得人的事闹得全南疆皆知,最好还是乖乖听话,别与本宫嘴硬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