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的长安难得迎来了寒冬里的第一个暖阳,虽说仍旧冷了些,但看着那粼粼的金芒散落在瓦檐上,也叫人觉得心下温暖安逸了许多。
天不见亮,往日威严低调的太尉府便已热闹起来,只见廊下、穿堂间来往穿梭的婢女婆子们皆是喜气洋洋地携着托盘,托盘上摆放着喜红的物事,而那二门上的小厮们也都兴高采烈地爬上搁在屋檐下的长梯,手脚麻利地挂起大红灯笼,红色喜绸。
这厢琳琅院中,相比而言就冷清了许多,因着此前崔氏的命令,琳琅院外早已被那些不通人情的婆子把守着,起先那荣安县主尚还气恼的闹了几回,眼见那些婆子面冷心硬,丝毫无畏无惧的模样,终是没了法子,只得困在院内。
此刻那几个婆子们也是闲暇无事,见院里面的那位主儿不再闹腾,便立在廊下彼此说笑低声聊着些新鲜事儿,只当是晒太阳了。
然而聊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其中一个婆子忽然噤声朝不远处的方向小心提醒道“来了人了。”
众人一看,果真看到通向琳琅院的一片海棠树林中渐渐走来几人,那几个婆子见此连忙不动声色地走回自己守着的那一亩三分地,又一次摆出了油盐不进的老沉样。
待到人走近,她们才算瞧清楚,一个身穿宝蓝湖绸团窠纹襕衫,外罩雪狐大氅的男子渐行渐近,眉目如画,鬓若刀裁,唇不点而红,一双桃花眼竟比女子还要波光潋滟,此刻头上簪着白玉冠,倒一时教她们辨不清是这玉比人白,还是人比玉白。
也难怪人都说太尉府四郎风流成性,能生出这般的花容月貌来,任谁能不风流了去放眼这阖府上下去,在那些婢女眼中,怕是没有哪位郎君比这眼前的四郎君杨镇更俊美的了。
“四郎君”
待杨镇缓缓而来立在石阶下,那几个婆子们已是恭敬地上前见了礼,杨镇点头“嗯”了一声,便急急出声问道“荣安如何这几日可还好”
面对眼前这个眉目微蹙写满关切的杨镇,婆子们自是知道,虽说这位四郎君平日里风流无能了些,但对荣安县主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却是实打实地爱护着,自小比之崔氏还要宠溺些,只是不知道为何,那荣安县主却是脾气怪拗,对这个兄长倒是并不以为然,反倒是对二郎君杨延颇为不同,不知道的还以为杨延才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长。
“回郎君,县主好着呢,您尽管放心”
见那几个婆子规矩奉承地回着话,杨镇也不再多问,只点了点头便提步带着身后的小厮婢女朝里走。
“嗳,嗳,郎君您这是做什么”
然而他方走了两步,那几个婆子见不对劲,连忙上前去拦,见杨镇意外地看着自己,只得出声赔笑道“郎君莫怪,只是您不能进。”
“荣安是我的妹妹,我来探望她也得经你们同意”
见那几个婆子也敢拦自己,杨镇不高兴地皱眉似是生了怒,可因为生的过于貌美,因而便是怒也叫人看的并不惧怕。
那排头的婆子见此,连忙弯了弯腰道“郎君恕罪,只是夫人下了令,让咱们几个婆子守在这儿,不得让这院子里的人出去”
见面前那比自己矮上一头的婆子小心翼翼觑眼看向自己,杨镇当即眸中一动,下一刻便又一边朝院门处走一边道“那便是了,母亲说不叫里面的人出来,何时说了不叫人进去了”
眼见那几个老婆子还想围上来阻拦自己,好脾气的杨镇竟是难得勃然大怒,指着那几个婆子便脱口斥道“老妇,
我是府里的三郎君,荣安是我的妹妹又是县主,你们岂敢拿着鸡毛当令箭,将她当犯人般关着,便是犯人也可探望,我看你们是要反了,太尉夫人最是注重规矩,厌恶不懂尊卑的下人,待我回禀了太尉夫人,干脆将你们一并打发出去才干净”
那几个婆子们见惯了温柔风流的杨镇与府里婢女调笑的模样,与那些貌美小丫头逗趣的模样,何曾见过他如此气急败坏的模样,此刻听到这番话也是唬的失了魂儿,连忙跪地道“郎君恕罪,奴婢们怎敢呐”
见眼前婆子魂飞魄散,跪了一地,杨镇不由心下松了一口气,随即刻意板着脸道“那我可进得”
“进得,进得”
那几个婆子此刻见这阵势,哪还敢再多言,心里不由叫苦不迭,说起来她们都是三夫人崔氏的人,是崔家的家生婆子,再是不该也是关起门来的家务事,眼前这四郎君怎的还能主动将她们交给太尉夫人这个外人处置,阖府都知道这府里除了刘夫人是软和的棉疙瘩,其余几位夫人那都是明争暗斗的,她们若是落到太尉夫人手里不死也得下层皮。
想到此,她们又怕又无奈,怎么四郎君生的是好,却是脑子拎不清这若是叫夫人晓得了,只怕今夜气的觉都睡不好了。
说话间,那排头婆子只得硬着头皮从腰上取下钥匙,小心翼翼开了门,颤颤巍巍道“郎君,您请进,就是要稍微快些”
正战战兢兢赔笑间,那婆子见杨镇目光不善,当即把叮嘱的话咽了回去,随即退了下去。
杨镇这才大摇大摆走进去,待到走了一阵子,便斜着眼低声唤身旁的小厮道“宝稞,怎么样,还看得到咱们吗”
身旁宝稞闻言小心翼翼用余光扫了眼身后,见早已看不见
那几个黑面婆子,连忙道“郎君,看不到了。”
杨镇闻言又松下一口气,只觉得憋得起了一阵阵的冷汗,这时他便看到身旁宝稞竖着拇指,眉飞色舞地夸赞道“郎君,您方才可真威风。”
杨镇闻言眉眼一飞,当即挑眸道“那是当然,几个婆子,何足挂齿。”
话虽这样说,可杨镇此刻一颗心还噗通跳着,鬼知道方才他是憋足了气,努力作出厉害样子镇了外面的婆子,可他心里却晓得那几个婆子都是母亲崔氏得力的人,若叫母亲知道了,非得揭他一层皮,又把他叫去赏下一顿臭骂来。
不过,杨镇看着身后貌美妙龄小婢女提着的食盒,当即拎过来,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奔向荣安县主所在的院子,看到门口惊讶的婢女,杨镇也不再像从前那般闲着逗弄,反倒是急急掀帘直接朝里屋一边走一边喜气盈盈地高声呼道“荣安,我来看你了”
屋内的荣安县主原本正坐在窗下的胡床上看着一幅画,那画上的人似高山微雪,似山间明月,更似一块无暇美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