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个月之后,我又旧地重游。当然,我不是再经过那个小镇,我是从海上去的,和我在一起的,是两个相当出色的潜水人,我有一条相当好的船,也有一切完善的潜水设备。
我在望远镜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山顶上,那座古堡变成一大堆废墟。
和我一起来的两个潜水人,对这一带的海岸,十分熟悉,他们都知道,在这一带沿海的峭壁下,有着不少岩洞,他们也曾潜进过其中的几个,不过并没有到过我所说的那个。
我们将船,驶近峭壁,略为休息一下,就开始潜水。我记得自狄加度古堡之中,直通到那个岩洞之中,并未曾经过多少曲折,由此可知,那岩洞几乎就在古堡的垂直线之下的,有了这一点辨别方位的根据,要找寻那两个岩洞,应该不是甚麽困难的事。
但是第一天,我们还是没有甚麽收获,只不过在海底,发现了许多木架和一些木块、铁架等物事。经我和那两位潜水人研究的结果,认为那是以前这里,曾经作为一个造船厂时,所留下来的东西。
那也就是说,当年,维司狄加度就是在这座峭壁之下,建造他那三艘极是古怪的船只。
第二天,我们潜得更深,范围也更广,这一天,我们发现了更多的铁制品,自然,这些铁制品,郡已经锈腐损坏到了令人难以辨认出它们的原来面目了。但是我相信,就算它们是极其完整的话,我们一定也难以明白这些是些甚麽东西。
因为就「残骸」看来,这些东西的形状,是如此之古怪,看来好像是某种机件,然而,难道几百年前,维司狄加度已经懂得制造一些我们现代人也认不出来的机器?
我和那两位潜水人,都带了一些生满了锈的这类铁制品上船来,弄去了锈,仔细研究,不错,那的确是一些机件,其中有些明显地有着齿轮,不过我们绝对无法清测这些机件的用途,一位潜水人表示,这可能是当时船厂,某些特别聪明的技师所设计的工具,例如滑车和起重机之类,对他这种说法,我只好存疑。
第三天,一位潜水人首先发现了一道窄缝,在经过了联络之后,我们三个人聚在一起,用强力的水底照明灯,向那条窄缝照射,在灯光下,有两条巨大的海鳗,蠕动着身子,缩进了石缝中。我们发现这个陕窄的通道十分深,於是决定游进去看看,我在最前面,由强光灯开道,前面全是一团团的海藻,几乎没有去路,但继续前进,水中的岩石,越来越高,当我冒出水面的时候,我已经身在那个岩洞之中。
毫无疑问,这就是那个岩洞,那两位潜水人,也跟着冒上了水面,看到了那口大铁箱,他们都咋舌不止,我立时游到了大石旁。
在我一进洞时,我心中第一件想到的事是:狄加度怎麽了?
狄如度当然死了,他被困在这岩洞中,已经有二十天了,毫无生还的机会,我应该说,我第一件所想的事,是狄加度屍体怎麽了。
可是,当我来到大石旁的时候,我呆了一呆。
大铁箱在那块大石上,可是大石上,除了大铁箱之外,没有任何东西。
在我上次离开的时候,我是将昏迷不醒的狄加度,推近铁箱的,可是现在,他不在那里。
他可能是清醒过,或许他还有力向上攀去,但是他必然会发现,出路已被阻塞,当他发现了这一点之后,他会怎麽样呢?
这实在是太可怕的事,可怕得令我无法再向下想去,那两位潜水人,也上了大石,他们知道我是为了找人而来的,是以一齐问我道:「看来你的同伴不在了!」
我心里很难过,叹了一口气:「他能到哪里去呢?出路已经被塞住了!」
一位潜水人道:「或许他想游出去,但是结果却死在水中了!」
我摇着头:「那也不可能,他没有潜水设备,不可能由水中离去的!」
我一面说,一面指着那口大铁箱:「当时,我们就在铁箱中起了争执,他从铁箱的边缘上,直跌了下来,就昏了过去!」那两个潜水人可能是由於好奇,一个站在另一个的肩上,攀上了铁箱,向内看去,在上面的那个,看了一眼之后,转过头来:「那麽大的一口铁箱,竟完全是空的,甚麽也没有!」
我听得他那样说,不禁陡地呆了一呆:「不是一无所有,还有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他听了我的话,又转回头去,提起手中的灯来,向大铁箱中,照了一下,然后又转头向我笑道:「我不和你争,但是你可以来看看!」
他身子一耸,跳了下来,我心中充满了疑惑,提着灯,踏上了他的肩头。
当他直起身子来,而我可以看到大铁箱中的情形时,我也呆住了。
的确,大铁箱中,甚麽也没有,一点东西也没有!
这真令我呆住了。当我发现狄加度踪影不见的时候,我虽然曾呆了一下,但是我离去的时候,狄加度毕竟还未曾死,他自然可以清醒过来,然后,最大的可能,是死在水中!」
然而,铁箱中的那东西,到甚麽地方去了呢?
铁箱中的东西,着实不少,有另外一口小铁箱,还有不少纸碎,还有一只盆子。
铁箱里面不知是腐烂了的甚麽东西,还有许多生了锈的刀和钳子,当时我认为那是外科手术的工具,而且,还有一个相当大的架子。
就算狄加度走了,他也决不可能带着那麽多东西离开的,何况,他何必带走那些东西呢?
我觉得我的身子,把不住在发抖,站在大石上的那两个潜水人,齐声道:「没有甚麽可看的了,走吧,我们不想在这里多耽搁,这里很古怪!」
他们两人是受雇而来的,当然可以拒绝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多作耽搁,我也同意他们的话,尽管我的心中充满了疑团,但的确,已经没有甚麽可以再逗留的了!
我叹了一口气,准备离开,可是就在那一刹间,我手中的灯一移,在灯光的照耀下,我看到铁箱内壁的锈层,被刮去了一块。
在铁诱被刮去的地方,留着一行字。我连忙将灯光集中在那地方,同时叫道:「等一等,我有了发现!」
我看到那行字,很简单,只是一行字:「他将我带走了。」
那一行字,可能是用刀子刻上去的,不过,却是英文,我几乎立时可以认得出,那是狄加度的笔迹!
刹那之间,我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脊梁上直透了出来!「他将我带走了」,这是甚麽意思呢?
意思自然是容易明白的,有一个人,将狄加度带出了这个岩洞。
然而,这个人是谁?
大石上的两位潜水人不断地问着:你发现了甚麽?
可是我却答不上来,一句也讲不出,事实上,我不但讲不出来,根本出不了声。
我没有出声,也没有多逗留,就从那位潜水人的肩头上,跳了下来,道:「我们该走了!」
那两个潜水人,本就巴不得离开这个岩洞,一听我那样说,立时咬上了氧气筒,跳进了水中。
我向后退着,在那块大石上,并没有停留了多久,也跳进了水中。
顺着那条狭窄的通道游了出来,回到了船上,我不禁坐着发呆。
在我一生之中,有过许多奇异的遭遇,但是,却没有一件事像这件事一样,如此一波三折的,从摩亚船长来找我开始,时间已经过去许久了,每一次,好像事情有了新的头绪,但是结果,却更加复杂。
我吩咐那两个潜水人将船驶开去,我独自坐在甲板上,闭着眼睛,将事情从头至尾,又想了一遍,可是,我竟无法归纳得出一个初步的结论来。
所有的关键,似乎集中在维司狄加度一个人的身上。
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会不会将狄加度带走的,正是他的上代,维司狄加度?
可是,这实在是太荒唐的想法,维司狄加度现在还活着,这已经有点匪夷所思,而他居然还能自由来往,随心所欲,这更是不可思议了!
而且,就算我想到的这一点是真的,那又怎样?我又有甚麽办法?我找不到维司狄加度,而且,老实说,我根本永远不想再见他!
事情从摩亚船长开始,一直发展到这种程度,那是事先无论如何意想不到的,我决定将这件事,完全忘记,不过事实上,那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
所以,当若干时日之后,在一个纯闲谈性质的聚会中,当我知道有一位着名的海洋生物学家在座之际,我不期然向他问起人鱼的事。
那位生物学家望着我,笑了起来:「人鱼?阁下定是看了太多的幻想小说了!」
我感到很不高兴,我喜欢对任何问题态度严肃的人,我认为那样才是科学的态度,而不喜欢对问题采取轻佻的、随便否定态度的人。
本来,我不会再和这位海洋生物学家谈下去的,但是由於心中气恼,所以我忍受不住反唇相讥了一句:「我不是看得太多,而是我根本是写幻想小说的人!」
那位海洋生物学家,略呆了一呆,笑道:「对不起,我以为你是随便问问的,我的意思是,就幻想的观点而论,人鱼是存在的,但是在科学观点上,人鱼绝不存在!」
我立时道:「为甚麽?海洋生物,千奇百怪,哺乳类生物,也有在海洋中生活的例子,鲸鱼就是,为甚麽人鱼不可能有?」
生物学家皱着眉,道:「如果有一种生物,半身像人,半身像鱼,那麽,这种生物,也必然不会是人,仍然是一条鱼,不会像人一样,在海洋中生活,而又具有高度的智慧——」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然后才用较肯定的语气:「不会有这样的情形!」
我反驳道:「提到海洋生物的智慧,海豚的智慧,决不比猩猩低,难道人鱼的存在,或曾经存在,是一点可能都没有的事?」
生物学家摊开了手:「这不能凭我们的臆测,科学上,肯定一种生物的存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获得这种生物的标本或者骨骼的化石,我们不能凭空想像有一种怪物,有八个头,七十几条尾巴!」
听得那生物学家这样说,我不禁长叹了一声。
生物学家奇怪地望着我:「怎麽啦?」
我没有说甚麽,只是要了一张纸,在纸上,将我在岩洞中,那两口小铁箱中见到的两具骨骼,画了出来。
由於这两具骨骼,给我的印象,极其深刻,所以尽管我没有甚麽绘画天才,但是等画好了之后,我仍然可以肯定,它们正是这个样子的。
我将纸放在生物学家的面前:「随便你信还是不信,我见过两具这样的骸骨,在你看来,他们是甚麽?」
那位海洋生物学家,接过了我画了骨骼的纸来,皱着眉,神情十分严肃,他看了好一会,才道:「这些骸骨,在甚麽地方?」
我苦笑道:「我看见过它们,后来,它们跌进了海中,我第二次再去的时候,想找它们,我知道它们在生物学上,有极高的价值,可是我却一点也找不到了!」
这时候,已有另外几个人,在一旁听我和那位生物学家交谈,其中一个道:「哈,这就像是有人曾见过外太空来的人一样!」
我听了不禁火冒,立时转头,大声道:「我不是在和你们讨论这件事,最好请你别参加你那种肤浅的意见!」
我甚至不认识那个人,我的态度,自然令得那人极之尴尬,但是我却不理会他,我正想在一个专家身上得到解决疑点的意见,这种乱来的插口,而又没有知识的人,真是再讨厌不过了!
那位海洋生物学家仍然望着我画的骸骨,过了好一会,他才缓缓地道:「如果你见到的骸骨,真是这样的话,那麽,这是人鱼,不过,这实在是不可能的,除了你提出过这一点之外,没有任何人提及过这种生物!」
我苦笑了一下:「如果我说,有一个人,完全是人,并不是一半是人,一半是鱼,而一样可以在海中生活,你自然更不相信了?」
这个问题,我理解到,作为一个生物学家来说,是完全无法回答的,当对方「哈哈」大笑起来的时候,我也没有甚麽异样的感觉!
他笑了半晌,拍着我的肩头,道:「算了,我们还是不要再讨论下去了!」
我却还不肯就此停止:「等一等,我们先假设有人鱼——在海中生活,和人一样的生物,只是假设,然后,我有一个问题。」
生物学家望定了我,我又道:「那麽,一个正常的人,是不是有可能从人鱼处,学会在海洋中生活?」
生物学家摇头道:「当然不可能,维持生物生命的最主要的原素是氧,人在空气中生活,直接呼吸氧,鱼在水中生活,间接呼吸水中的氧,两者的呼吸系统、组织是完全不同的,不能变通,除非——」
我立时紧张起来,道:「除非怎样?」
生物学家笑了笑:「除非将人鱼的呼吸系统——假定有人鱼,移植在这个人的体内,而这个人又不排斥这些器官,那麽,他自然可以在水中生活了!」
我昂起了头,发着呆,可能是我呆了很久,也可能是那位生物学家,不想再和我这个专作无稽之谈的人多谈下去,是以,当我定神过来之际,发现只有我一个人坐在这一组沙发上。
在那一段时间中,我思绪极其混乱,对於一切的事,我只能假定,但有一点我是可以肯定的,那便是有人鱼,那麽,整件事件,用那位生物学家的话来说,用幻想的观点来看,应该可以组织如下:
(一)维司狄加度捉到了两条人鱼。
(二)维司狄加度造了三艘船,这三艘船的构造极其特殊,其中可能有若干机械装置,使船可以在水中升沉,如同潜艇。
(三)维司狄加度移植了人鱼的呼吸器官——那大铁箱中的许多刀,看来十足是外科手术的工具。
(四)维司狄加度现在还活着,谁知道是为了甚麽原因,或许是人在海中生活,比在空气中生活长寿。
(五)维司狄加度还时时出现,那就是摩亚、我先后遇到过的「鬼船」。
(六)维司狄加度带走了他的后代,小狄加度能在海中生活麽?还是他又找到了人鱼,重施故技?
我只能凭幻想的观点,组织成这样的一个轮廓,真的情形如何,除非能找到维司狄加度,才能有真正的答案。可是海洋是如此辽阔,听说二次世界大战时,美国空军,为了寻找一艘日本大战舰,也花了上年的时间,要是有人有兴趣到海中去找维司狄加度,我不反对,但是我,却不会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