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说, 袁恩寿也快要被吓死了。
苏大林突然尖叫,把她的一颗心吓得猛烈跳动。随后,她发现小女孩藏在自己身上, 竟然不觉得惊吓。
她抚着急促起伏的心口, 看到小女孩从袖子里探出脑袋来,松开苏大林的手, 开心地朝他扮鬼脸。
苏大林犹如丧失了全部力气,一头冷汗地跌坐在地,许久也没有爬起。
作为旁观者,袁恩寿颇看不起他的胆量。
可是, 在苏大林看来,袁恩寿看到小女孩也不怕,一人一鬼怪毫无疑问是一伙的。
她们心眼蔫坏,联起手捉弄他,是存心吓他,看他出丑。
碍于惹了小女孩没好下场,他反应过来后,温言好语地把她哄高兴, 私下跟袁恩寿抱怨
“你虽然不是男子, 可你好歹读过几本圣贤书, 怎能跟害人的鬼怪厮混
“我晓得你丢了名声, 很难找回来。
“但是你这样自暴自弃, 连做人的体统都不要了, 别人就算想看起你,你也配不得别人看起。”
若是从前, 袁恩寿会觉得苏大林的劝言有道理。
鬼怪会害人, 人却和鬼怪来往, 这不叫自寻死路还能叫什么
现在袁恩寿改变了想法,认真地对苏大林说
“能堂堂正正地做人,谁愿意做鬼怪
“你的女儿本来都是人。
“奈何她们的爹娘、爷爷、奶奶不要女孩,只要男孩,残忍地害死了她们,使她们沦落为地府不愿收的孤魂野鬼”
将花瓶女孩为何是花瓶女孩的原因娓娓道来,不说苏大林有何感想,袁恩寿想到过去那个不男不女的自己,心有戚戚焉,眼睛酸涩
“鬼灾肆虐大地,但见纸钱洒满天,哭声阵阵,皆为鬼灾害死之人而发。
“然而死于鬼灾者必然杀过女儿、孙女、外孙女。
“问这世间,谁为冤死的女儿、孙女、外孙女伤心落泪谁能诉说她们的凄苦”
泪水湿了衣襟,袁恩寿哽咽着掩面,脑海中思绪纷杂。
她好像懂了袁英杰为何给求子起名求子,懂了程时晋为何有那样的主张,又像什么都没懂。
曾经程时晋问她,“如果可以选,你是做女儿还是做儿子”,那时她的答案是儿子,内心没有动摇。
如今她只剩下满腔茫然。
选女儿,有可能出生就死掉,有可能变成不女不男的怪物,即便幸运地长大,也得做别人的妻子,为别人生娃,而生娃有可能双脚跨进鬼门关
选儿子
呵,她能选吗
啜泣两声,袁恩寿掏出手帕擦脸上的眼泪,望向苏大林。
他似乎完全没有受到触动,走着神,自言自语“这戏词不错真不错”
说着,他站起身来,如在戏台一样踱步,袖子一抛,尖着嗓子唱道
“能堂堂正正做人谁愿意做不男不女的怪物
“但见求子娘娘庙香火鼎盛人来呀人往脚步纷纷踏平门槛哟皆为求子
“问这世间可有求女娘娘庙
“问这世间谁盼望生女儿谁真心疼女儿”
新改的戏词唱罢,苏大林望向袁恩寿。
她擦干净泪水,双眼红肿,看起来情绪恢复正常了。
他得意地问“袁恩寿,你听我唱得怎样能不能赢得满堂彩”
“不能。”她毫不犹豫地说道,“你确实唱得好,只是你没有投入感情,不能让观众为你唱的戏落下眼泪。”
定定地看着袁恩寿,苏大林想说他唱了许多年戏,观众们多是讨个消遣凑个热闹来的,不想看戏看得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话到嘴边,他面对她平静的目光,念头一转,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也许他没有忘,而是被她对比得自惭形秽,羞于开口。
不过,他为何羞
袁恩寿的确长得和袁英杰一样,可她不是才华横溢的袁英杰。
众所周知,她是屡次考童子试屡次考不中的废物。
医馆禁忌把她变回女子,袁家立即抛弃她,她没钱没依靠,落魄到做下九流的戏子。
理顺了思维,苏大林露出嘲笑神色,对袁恩寿说道
“你能懂什么
“倘若你是有本事的,能考不上童子试能跟你姐姐离心离德能被袁家厌弃
“我记得你身边有许多朋友,今日今时你穷得吃不上饭,穿不上好衣服,你那些朋友居然没有一个肯周济你
“长点自知之明吧。
“袁恩寿,你没有才华,一无是处。
“袁家不给你撑腰了,袁英杰不照顾你了,你呀,跟街上的野狗没什么不同。
“噢,你和野狗还是不一样的。
“野狗起码在河里救了你,得到女圣的青睐,住进圣宫里了,下半辈子不愁吃喝。
“你没有钱,要为吃的喝的抛头露面,去唱戏赚钱”
说话声钻进耳朵,袁恩寿的眼睛又涌出了清泪,后面的话她听不到,也不愿听。
无可否认,苏大林的话刺痛了她脆弱的心。
自从袁英杰登上白塔第九十九层,公开说她袁恩寿的功名是凭姐姐得来的,人们对她的态度就变了。
无穷无尽的恶意汹涌而至,将她淹没。
她以为科举舞弊被公之于众是最糟糕的,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人生还能糟糕下去吗
袁恩寿不知道。
带着一双红肿的眼,袁恩寿魂不守舍地回到八号客栈。
见了掌柜赵小娥,她懒得打招呼。
见了猫,她勉强笑了笑,尔后耷拉着唇角,幽魂般飘进房间。
恰是这时候,学习论坛里有人叫她。
打开论坛,发言的是赵女士,跟王如是不对头那个“袁恩寿,你跟戏班子谈妥了有没有遇到危险”
世上原来还有人在意她
从赵女士的关心中得到了安慰,袁恩寿振作精神,把自己的离奇遭遇简略地讲述了一遍。
当然,她没忘记隐去不宜与人道的内容,如会变成胖女人的厉害猫儿。
念着猫,袁恩寿思维发散。
猫变的女人是程时晋的朋友,还跟袁英杰认识。
所以
猫会帮助她,这是不是袁英杰授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