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回到基地的时候,乌兰诺夫在任何情况下都戴着他的全覆盖式头盔,这几乎是他的招牌形象。然而这顶头盔并不是为了帅气和拉风,也不完全是为了增强什么防御力,它真正的作用是维持一个老兵的生命,以及掩盖他的可怕真容。
郝仁看到一个样貌骇人的男人正坐在桌子后面摆弄着某种设备,其脸庞几乎无法被称作人类。他大片的皮肤已经消失,露出的肌肉和骨骼中泛着金属的银光,一只眼球依靠某些电子线路连接着才不至於掉下来,原本是鼻子的地方只剩下一个带有阀门的金属管,从金属管上接出来的一条软管则正连接着桌子旁的某个气瓶,而他的牙齿——那里只有一排整齐的金属。
乌兰诺夫隐藏在头盔下面的真容就仿佛一个血肉和钢铁混合铸造起来的骷髅头,诡异而可怖,饶是郝仁已经见识过各种各样奇诡莫名的东西,在看到这景象的时候都忍不住被吓了一跳。
“你这是……”他没法掩饰自己的意外,索性直接问了出来,“怎么弄的?”
“六十五年前,我在纳米之海附近工作,观察那些纳米机群能不能用来开拓太空殖民地,”乌兰诺夫脸上残存的肌肉配合着柔性金属抽动了一下,似乎是想对郝仁露出个微笑,但看上去几乎比伊扎克斯的笑容还要可怕,“‘主宰’计算机宕机的时候我没能跑出去,於是我被融化了——差不多三分之一。”
乌兰诺夫说着,微微撩开了自己的上衣。郝仁赫然看到衣服下面是一副透明的胸板,畸形的内脏和人造的器官在淡粉色的维生溶液中缓缓脉动着。看上去仿佛从恐怖片中走出来的生化人。
“我是那场灾难为数不多的幸存者,而且可能也是活的最久的一个。”乌兰诺夫指了指旁边的床铺,示意郝仁可以随意落座,“啊,你大概对这些不感兴趣——你找我有事?”
郝仁刚刚从乌兰诺夫的真容和经历所带来的冲击中平复下来,他一下子不知道该说点啥了,略有拘谨地在床上坐下之后才提起自己一开始的目的:“那什么,我是想问一下……我有事要离开基地的话用跟谁汇报不?”
“离开基地?”乌兰诺夫声音中透着询问,“你要去什么地方?”
“在附近走走,起码要知道自己未来的住处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郝仁耸耸肩,“而且我也不能一直在这里打扰你们吧——我不打算加入什么组织,所以总有一天是要离开的。”
“我了解诺兰的性格,她恐怕真不介意你一直在这里住下去,因为她压根不在乎这个,”乌兰诺夫沙哑地说着,他的声音不是从嘴里发出,而是从喉咙位置的一个共鸣管中传出来的,他的声带已经在几十年前变成纳米机群的一部分。如今机器代替了他一半以上的生理功能,“但你这么想也很正常。要出去的话我可以陪你,我暂时没有任务,而这地方并不太平。”
“不不。不用麻烦你了,我怎么着也是当过兵的,这点求生技能总该有。”郝仁赶紧摆摆手,“我就是来打听一下离开基地还要办什么手续不——你们这毕竟是个军事单位。”
乌兰诺夫哑声笑了起来:“啊哈……不用这么严谨。灰狐狸没这么多规矩,因为诺兰就是这里唯一的规矩。只要你不找她的麻烦。就没人会找你的麻烦。”
郝仁哦了一声,乌兰诺夫则顺手从桌斗里抓出个什么东西扔给郝仁:“拿上这个,即便你不入伙,灰狐狸的身份也能帮你挡下很多麻烦,在这地方只有背后有兵团的家伙才算是人,没有身份的人都是工厂里的‘炉渣’。”
郝仁接住飞过来的小金属牌,这是个小巧的胸卡一样的东西,上面用激光蚀刻着一个灰色的狐狸头像,是灰狐狸佣兵团的标志。在混乱的黑街,人们被森严的等级制度支配着,来自零都市的干部和各个兵团的团长是一等人,而背靠兵团的士兵和掮客们被尊称为“公民”,最下等的则是那些毫无身份,也没有能力战斗的苦力——他们在那些冒着黑烟的工厂中从事繁重的、无法被纳米机群代替的粗重活,饱受呼吸道疾病和各种污染的折磨,依靠粗劣的食物和纳米机群制成的神经麻痹药剂来维持短暂的生命,他们被称作“炉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