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敬轩,这事真的是我骗了你。不止这一件,我从前对你做过的许多事,都是我在骗你。何大刀那事出来后,我跟你说我是被春杏男人胁迫的。其实是我发现他们的事后,我自己想方设法搭上了线才入的伙,至於拿你做引肉,更是我自己先提的。
你叫我把贩盐所得的银子全上交县库,我顺了你的话,但我心里其实非常不乐意,到现在更后悔。还有,我叫你教我认字,那也是骗你的。杨敬轩我认得的字绝不会比你少几个。还有件事我也骗你了,当然没必要跟你再细说。
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我以前一直在你面前装,装得什么都不懂,其实我什么都懂,连有些你不懂的我也懂!我一直装,不停装,变着法儿地装,就是知道你吃这一套,喜欢我装出来的那种女人,想要勾引你把你弄到手而已。其实你第一次在桃花溪边见到我时的印象才是真的我。后来的都是我装的。如果不是我装,你一辈子大概也不会拿正眼看我一下的。」
「阿娇!你是不是糊涂了在说混话?」杨敬轩几步到了她面前,俯身下去抓住她臂膀,脸色极其难看,「你一来我就瞧你精神有些不济。别说了,我先送你回去!」
林娇拂开他握住自己臂膀的手,仰头与他对视片刻,见他一直皱眉,显见对自己刚才的话极其不愿听,笑着摇头道:「果然人都是这样。我用甜言蜜语装出样子骗你,你高高兴兴。我现在终於想对你说实话,叫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你反倒不乐意听。」
杨敬轩见她说话时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带了点嘲讽,一滞,终於还是压下被她勾出的怒气,松开了手站直身,忍耐道:「好,好。你现在想到这些跟我说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娇收了刚才的戏谑神情,凝视他片刻,忽然苦笑了起来。
「杨敬轩,我现在跑过来跟你说这些,就是想要告诉你,我终於知道我错了,从一开始就不该打你的主意。我错看了你,我更高看了我自己。幸好现在什么都没发生。咱俩的事也就三叔公几个知道。他们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更会替你保守秘密的。你现在出去,还是众人拥戴的族长,而不是一个遭女人勾引背弃宗法人人可以唾弃的无德之人。」
「咱们的婚约取消了,我已经不想嫁给你了!」
林娇最后这样说道,见他错愕过后,慢慢再次浮出怒容,叹了口气,又道:「你别生气。我这样的决定,绝不是害你。你曾说喜欢我,可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我?现在你知道了,我就是个彻头彻尾连说一句话都要打个折的心机女人,根本不是你原来想像中的样子。我也一样。我原来以为我喜欢你,可是现在我才知道,其实你也根本不是我原来想像中的那个人。说得更难听点,我以为我得到你会很满足,可是现在我觉得,比起抱男人,我还是更喜欢抱钱。」
「春娇!你说什么?」
杨敬轩终於勃然大怒,竟吼了出来,声音清清楚楚传到了外面,顿时把原本就竖着耳朵听却听不清里头两人说什么干着急的人唬了一大跳,纷纷面面相觑。
林娇望着他再次如昨夜般愤怒的冒火眼睛,慢慢道:「我承认我骗了你,真的对不起你。但你应该也听说过一句话,叫做后悔不如前悔。我不可能在你面前装一辈子,那样太累。如果我就这样嫁给了你,以后有一天,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那时候你还会喜欢我吗?那时候你不会后悔你今天为了我付出的关於身份和名望的代价吗?我知道这些对你其实非常重要。你自己扪心问问。」
杨敬轩死死盯着林娇,牙关紧咬,额角青筋一根根凸爆交错,拳捏得格格作响。
「如果这样的一个我,你现在还说得出口你喜欢,你愿意为我身败名裂身受鞭刑,我不会阻止你出去,我会感激涕零地如约嫁你,并且成亲之后,我会尽我全力去弥补你,就算你叫我跪下舔你的脚我都愿意。相信我。」
林娇从椅上站了起来,凝视着他慢慢说道。
时间仿佛凝固,耳畔只有不知道哪里钻进带动鬓发微微招摇的细细穿堂风。两人谁都没有动,也没人再说话。仿佛过去很久,又仿佛不过片刻,林娇终於微微一笑,抬手从自己发鬓上拔下不过戴了几日还未熟她发香的那枚银簪,轻轻放到了边上的桌案面上,道:「杨敬轩你人很好,以前对我更是照顾有加,除了说谢,我只能再次向你赔罪。是我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勾引了你在先,现在又是我为了自己心安提出毁约。你完全就是无辜的,我却是个反复无常的自私小人,你不必原谅我,真的。前次你代我垫的两百两银子,我有钱了就会还你。我走了。」
林娇收回了目光,从他身侧而过,却被他从后抓住了一边手腕,捏得骨头都像要断掉。
林娇回头,见他身形仍如石化僵立,并未回头看向自己,手却紧紧箍住她的腕不放,忍住了痛道:「如果你还是为了我的所谓清白而放不下你的心结,我再告诉你一遍,你并没夺我所谓清白。何况就算有,一来是我送上门的,二来,那不过是一张薄薄的处子膜。这东西最是脆弱,运气不好,走路便是摔一跤也有可能破掉。我若是被石头绊倒摔跤破的,难道还要赖着石头成亲?」
杨敬轩猛地侧头过来,林娇已然避开了脸不去看他,只盯着面前那扇紧紧闭住的双扇堂门。终於,她感觉到捏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慢慢消力,轻轻一挣,便松脱了开来。
林娇不再回头,只低头飞快往外而去,出了门楼一现身,见杨氏便焦急迎了上来,压低声道:「到底说了什么?我刚怎么听到他吼你?我哥呢?」
林娇道:「没事儿。都没事了。」
杨氏一怔,觉着不懂,正要再追问,却见她已低头在村人目光中匆匆而去,连石寡妇叫唤也不理会。顿了下脚,转身往里去,却见自己兄长正伫立在空旷的学堂里仿似石人,眼睛盯着刚才春娇离去的方向,神色似悲似怒仿如中邪,心中骇异,忙上前叫道:「哥,你咋啦?」
杨敬轩刚才实在是被林娇最后那一番话给顶得差点脑充血晕厥过去,恨不得捏碎她手腕才好。现在被杨氏唤醒,两个太阳穴的筋还一抽一抽地疼。也不管跟着进来的一帮子人的七嘴八舌,只凭了胸中一股难平怒气,拔腿便追了出去,到了外面四顾望去,伊人早不见身影,再追几步,慢慢却又停了下来,心中又涌出了一种这一辈子他都未曾尝过的难言酸涩和苦楚。
就算追上了,他现在又能对她说什么?
杨氏眼尖,瞧见边上桌案上放了枚精巧的银簪,怕被人看见多问,忙收了卷入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