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敬轩见她神色郑重,却信以为真了,心里顿时纠结开来。一边是得偿心愿早日娶到美娇娘,一边是丢弃男人尊严学狗爬哄她开心,孰轻孰重,实在是难较高低,只恨自己当初怎会因了美色当头一时糊涂。犹豫半晌,终於闷闷道:「阿娇,你昨日受了惊,药也敷过了,你早些歇吧。我回去再想想。」
林娇见他神色极其郁闷,显然是信以为真了,再也忍不住,捂住嘴笑了起来。
杨敬轩正沮丧要走,忽然听到身后吃吃笑声,回头望去,见她越笑越厉害,到了后来只拿枕头压住了脸。这才明白过来是被她戏弄了。先是一阵轻松,又觉到了丝羞惭。见她笑而不止,渐渐只想扑过去狠狠压住她教训一通,却又觉似有无形的线绑住了自己手脚,最后只剩怔怔立着看她笑而已。
林娇知道对他这样方方正正的人来说,割块身上的肉也比叫他学狗爬要容易得多。见他刚才居然还真为了讨自己欢心而纠结,心中有些感动,等终於收了笑,想了下,朝他招招手,柔声道:「你过来坐我边上,我有话跟你说。」
两人自不复往昔甜蜜后,这些时日,杨敬轩还是第一次见她用这样的语调对自己说话,心中立刻涌出欢喜,立刻顺她手势坐了过去。
林娇见他坐得远,中间还隔了一臂之遥,自己便挪了过去,伸手插入他臂弯间,靠着他肩膀道:「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我好,我哪里不知道?别的不说,昨夜你肯为了那万分之一的侥幸就冒着失足摔下去粉身碎骨的风险来救我,我拿什么来回报你都是应该。我从前只一心想勾你,并未细想过这些。可是现在我细细想过了,真的觉得还不想嫁人。总觉得一成婚,就要多了许多条条框框,什么夫妻相处磕磕绊绊啊,还有你们男人最看重的生娃娃啊,我一想来就觉得头疼,我觉着我还没准备好……」
林娇说着,见杨敬轩转身望着自己,犹豫了下,道:「我知道我这样只为自己着想。可是咱俩像现在这样相处不是挺好的吗?你别催我,再给我些时候。等我想好了,我再嫁你,好不好?」
杨敬轩第一次听到女人嫁人还有这样那样的顾虑,且那些顾虑在他看来都完全不值一提。只也晓得她脾气和平常女人不同,现在好容易听她肯这样细声细气地央求自己,怕再不点头,她翻脸就又麻烦了。心想只要她有这心,冲早有一天总会松口的。当下便应道:「好,我不催你了。往后我会对你百倍的好。等你愿意了,我再娶你。」
林娇见他应了,顿时轻松许多,凑过去飞快也亲了下他的额,见他愕然望着自己,笑道:「你不是亲了下我吗?我要亲回来!」
杨敬轩见她又带出了几分从前勾自己时的娇俏之样,心中顿时甜了起来,命她再趴下去又推揉了片刻,见她趴在枕上哼哼几声便连打哈欠,晓得她大约真的是疲累了,收了手帮她将桌上那些淩乱稿纸都收整齐了,这才离去。
* * *
林娇这一夜睡得很是踏实,第二天一早等杨敬轩过来上了药,便觉得身上酸痛减了许多,心情也不错。不想到了午后时分,脚店里却来了个不速之客。是个与杨氏差不多年纪的妇人,皮色微黑,一双眼睛吊梢上飞,瞧着十分精明的样子,一进来便嚷道:「春娇,春娇在哪?快出来!」嚷过几遍,才看见林娇正坐在柜台后,立刻大步流星朝她走来。
林娇见她面生,虽不喜她这副样子和口气,只以为是和住店客人有关的事,也不在意,正想问她过来什么事,那妇人张口已经道:「春娇你个死丫头!你在桃花村不好好守你的寡,不声不响居然搬到县城里了!你晓得家里你爹你哥还有嫂子我以前听说了你的事有多揪心吗!如今你又干出这样的丑事,简直是把爹的脸面都丢光了!爹被你气得都没脸出去见人了!瞧你现在还过得去,你要还有点良心,就该拿出些孝敬钱,我带回去了到爹面前给你说几句好话,万一日后你被休回娘家,爹指不定还能收留你!」
这妇人劈劈啪啪一通,引来了王嫂子和招娣几个人,林娇也明白了过来。原来竟是自己前身的便宜嫂子。想起从前听春杏说过的她要把自己胡乱嫁人打发了的过往事,现在又突然冒出来,想来是听说了自己和杨敬轩的事,又晓得她现在在县城里开了脚店,便想过来打秋风,心中顿时厌烦,道:「我自小就被爹给卖了,好给哥哥娶嫂子你,娘家的恩情也就差不多还了。且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么多年没往来,我如今更没道理再往娘家递什么孝敬钱。我这里忙,也不方便多留客。难得嫂子你还记得我来看我,我也不好意思叫你白走一趟,这就给你二十个铜钱,你回去叫辆车足够了,我再叫招娣给你包几个馍,路上饿了吃。」说完便数了二十个铜钱出来摆她面前,又叫招娣去包厨房。
这春娇的嫂子姓姜,今天之所以会赶过来打秋风,实在是昨天傍晚家中来了个人。那人便是桃花村的三叔公。原来杨敬轩背上林娇之后众目睽睽之下亲了她一口的事,当天便跟长了翅膀似地四处流传了开来,很快便传入了三叔公的耳朵。
自前些日子林娇闯来打断了杨敬轩之后,他见杨敬轩再没动静了,还以为那丫头真被自己吓住收手了,这才松了口气。不想好日子没过多久,却忽然又听到这样一个更惊人的消息,大惊失色过后便气急败坏,骂了林娇不知道多少话。先是想再冲去县城找这小妖女算账,脚都跨出门了,想起前次自己找去时她丝毫不让,还伶牙俐齿地气死个人,这次只怕也是一样,找她还不如去骂杨敬轩。
又一想,这臭小子被妖精迷了心窍,前头自己苦口婆心疾言厉色红脸白脸的话都说尽了,他就是一根筋地不听,现在怕也是没用。想来想去,最后就想到了春娇的娘家人。这才怒气冲冲赶了过去,劈头劈脸就是一顿骂,最后丢下一句话:他林家要是不出面压服这妖精女,被等着她被休回娘家,从此彻底成四邻八乡的大笑话。说完才气哼哼拂袖而去。
春娇的爹自然气得不行,口口声声说要去打死这败家风的女儿。姜氏晓得那个守寡的小姑如今竟在县城里开了脚店,心思便动了起来。背地里与男人商量了几句,便自告奋勇揽过了这事,说由她去教训这不守妇道的小姑。心里却想这春娇一直就是个面人,自己这样的伶俐嫂子过去,几句话弹压下来,叫她吐出些钱才好,往后若真的被休回娘家,那更是由自己拿捏了。
这才今日一早便赶着进城。没想到却被这样几句话给打发了,愣了一下,见这小姑子连正眼都不看自己一下,晓得如意算盘十有八九是落空了,一咬牙,心想我没好处,你也休想有好日子过!
便死命拍了自己大腿,嚷道:「哎哟,你个害人精啊白眼狼,都是别人家的人了,怎的还要拖累你娘家!你别以为你干出的那些丑事没人知道,现在四邻八乡的哪个不在背后议论你和那个衙门里的人?你自己丢脸就算,如今害得我一家都没脸面见人了!你道那姓杨的真会娶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不过图个几天新鲜!往后有你哭的!爹在家说要寻死,我好说歹说劝住了,只自己却真的是觉着没脸见人了!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我还不如就趁这当儿撞死在你家门口……」
姜氏一边抹着鼻涕眼泪,一边往大门口去。
她这一闹,果然引来了边上不少闲人,聚在街面上交头接耳低声议论。姜氏见人多了,更是撒泼得厉害,打圈转着说要去撞。王嫂子几个人忙上前去劝,场面一时乱成一团。
林娇冷眼看了片刻,对着正拉扯姜氏的王嫂子几个道:「嫂子们,她要撞死在我这门口,你们这样拦也拦不住,也没办法了。我名声本就不好,再都一样旁人口中的白眼狼也无妨。你们趁早也别拉扯了,现在就去衙门报告一声,说她是自己想不开要撞死在这里的,跟咱们无关。」
王嫂子几个人见林娇这样吩咐,顿时也没辙了。且刚才拉这姜氏时,还被她拍打了好几下,乡下妇人手劲大,心里正有些不痛快,便松开了手。
这姜氏见没人拉自己了,那个冷血小姑只靠在柜台上一动不动,边上又有个高过自己半头的壮实丫头对着自己虎视眈眈,还有只大狗对着自己呲牙不停,脸涨得通红,呆了半晌,哎哟了一声,便赖坐到了地上,口中只道:「别以为我不敢!我这就撞死在这里,闹到官府,你也休想撇清!」
她话音刚落,忽然听见外面有个妇人声音道:「什么闹到官府?出什么事了,这弄得跟唱戏样的!」声音甚是威严。
正看热闹的众人循声望去,大门外的路边空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辆呢面轿,下来个四十多的妇人,搀了个丫头而来,服饰严美,颇有气派,急忙让出了条路。
姜氏见这妇人一双凤目扫来,极是威严,顿时矮了半截,却是心有不甘,嘟囔道:「你是什么人?这是我家家事!干你什么事!」
「蠢才!这位便是县衙里的李夫人!你的家事,她管得管不得?」
那妇人边上的丫头立刻横眉竖目,出声斥道。
众人这才晓得原来竟是县尊夫人来了,虽不用像见到县令那样行跪拜礼,个个却也立刻屏声敛气闭口不语。
姜氏这才晓得这妇人来头,不敢再撒泼了,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垂首不再吱声。
李夫人早就知道了林娇,知道她不但是杨敬轩的意中之人,且更奇的是竟然还懂水利工事,心中便一直想要认识。听说她前日坠下山去险些丧命,正好今天闲了没事,便想来探访下。过来时便见此处围了里外三层人,坐轿子听见个妇人吱吱歪歪不停,听了几句,便晓得了个大概,见这妇人闹得实在不像样,这才现身压场。
李夫人早听说林娇貌美,现在入了前堂,果然看见一个俏丽人儿正站在柜台边。她生过三个儿子,唯独却没有女儿。现在一见到这样的漂亮人,加上先前印象又极好,顿时喜欢得紧,朝林娇招招手道:「你便是春娇?」
林娇原先见这姜氏闹个不停,知道越搭理,她便越会得劲。懒得理睬,正想自己到后院去,见竟然又来了个面生的妇人。等晓得她是李夫人,又见她对自己和颜悦色,立刻便到了近前见礼。
李夫人笑眯眯受了她礼,这才拉住她手,对着呆立的姜氏道:「你婆婆可还在世?」
姜氏摇头,吃吃道:「早没了。」
李夫人嗯了声,道:「春娇她是我早认了过来的干女儿。她前头男人早没了,咱大夏朝也没哪条规矩说寡妇不能改嫁。是我做主要将她嫁给杨大人的。今日过来,就是和我干女儿商议下日子的事。你这妇人,好歹也算是她嫂子,怎的丝毫不懂维护自家人,反倒在人前诋毁不停?你这不是在打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