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蔺棺面容一僵,然而三人却都发现,按照系统的规矩,目前爲止,他们三个人,什么都不能做。
「系统,」苏清漪有些崩溃:「我们要在这里待五百年?!!」
「黄粱一梦,弹指之间,回去之后,你们还是在来的时间点,你怕什么?」
「就不能,有个,更简单的方法吗?」
「五百年,你们磨磨心境,不好吗?」
「滚……」
「其实吧,」系统有些无奈的想:「我也想给你点更高级的办法,但是我权限不够啊。我也很想让你直接捅死沈飞结束,可是要是逆转时空可以爲所欲爲,这世界就要乱啦。每个人只能决定自己的命运,没有资格决定其他人的命运,你知不知道……」
「知道了……」苏清漪悲痛欲绝,她抬头看着大家,通知他们:「看来,我们真的,要在这里待五百年……」
秦子忱点了点头,没有什么反应:「好。」
蔺棺却是慢慢笑了气来:「好。我也算是多赚了六百年,而且,能看着她长大,其实我很高兴。」
「你喜欢梅长君?」苏清漪想确定一下,蔺棺没说话,他转头看向地上躺着的小姑娘,慢慢道:「对……我喜欢她。」
「特别,特别,喜欢她。」
「你和她怎么认识的?」
大概是夜太漫长,苏清漪内心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心,蔺棺想了想,慢慢道:「和外界传闻一样……我在棺材里待了三百年。唯一不同的是,虽然我三百年没出过棺材,可是我却对外面有很鲜明的记忆,这是沈飞给我的。」
「我记得梅长君,我记得她从小到大的样子,我知道她所有的脾气,所以那一年,她坐在我坟头喝酒,我认出了她,就忍不住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她是个很胆小的人,」说着,蔺棺低下头,声音里满是温柔:「修阴阳道,结果却特别怕鬼。我从土里爬出来的时候,她什么法器都往我身上扔,后来见我不反抗,就想收了我。可她才是元婴期,收了我二十多次,都没成功。最后就躺在地上,和我说,你来吧,你想做什么就上吧,老子不怕。」
蔺棺说着,声音回荡在破庙里,伴随着两个孩子均匀的呼吸声。
那时候,他在月光下看着那放荡不羁的姑娘,整个人的心都是柔软的。他不知道这是沈飞的情绪,还是自己的,他就温柔的瞧着她,然后慢慢开口:「我会酿酒。」
梅长君从地上一跃而起,伸过去就握住他的手,认真道:「大兄弟,不管你是人是鬼,你跟我走吧。」
她拉着他回了客栈,他什么都不会。因爲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和记忆,全与梅长君有关。他幷不知道作爲一个人该怎样生活,只知道梅长君是怎样生活。
梅长君让他洗澡,他就在水里泡着,梅长君没有办法,冲进来亲自爲他搓背,打水。用皂角洗洗搓揉头发,等洗干净脸,梅长君拿着衣服进来,看见他的瞬间,她当场楞了,衣服从她怀里掉出去,她颤颤出声,叫出一句,师兄。
他知道,她叫的是沈飞。那一瞬间,他居然有那么几分不舒服。
从那以后,她天天带着他。她喜欢他的酒,但他知道,她更喜欢他的脸。
她常常看着他发呆,酒喝多了,有时候还会叫出沈飞的名字。
他一开始只是觉得不舒服,后来就学会了难过。
她给他穿沈飞喜欢的衣服,给他吃沈飞喜欢吃的东西,他知道,可他却还是要僞装成什么都不懂。每天给她酿酒,酒却越来越苦。
她给他买了一座小院子,他住在哪里,春天酿桃花酒,夏天酿莲花酒,秋天酿谷酒,冬天酿梅花酒。
她每个月都在外面晃荡,有时候回来,满身都是伤,问她去了哪里,去做什么,她从来不说。
后来有一天,他没能忍住,跟着她出去。然后他就看着她一路去了蓬莱,他出窍期的修爲,悄悄跟在她身后,谁也没能察觉,他一路跟到内阁里,就看见了沈飞。
那时候沈飞正在和另一个女人欢好,梅长君就站在院子里,恭敬道:「师兄,长君来了。」
沈飞没说话,里面是女人的叫声,男人的喘息声。梅长君浑身颤抖,再次重复:「师兄,长君……」
话没说完,一阵威压猛地传来,梅长君被震得吐出一口鲜血,里面传来了沈飞的怒吼:「滚!」
女人的声音越发高昂,梅长君从地上艰难的爬了起来,随着女人一声尖叫,里面再没了声音。梅长君抹了一把嘴边的鲜血,抬起头来,看着走到他面前的沈飞,挤出一个笑容:「师兄……」
「人呢?杀了?」沈飞刚办完事,心情似乎还不错的模样,随便穿着一件袍子,袒露着胸膛,勾着嘴角询问。梅长君应下声来:「夏长老家一百二十三口均已斩杀。」
「一百二十三口?」沈飞冷笑出声:「他家还有个幼子呢?」
梅长君不说话,面色惨白,沈飞蹲下身来,抬手扣住她的下巴,温和道:「长君,是你说的,只要能留在我身边,做狗也愿意的,对吧?」
「是……」
话音刚落,一巴掌就落在了梅长君脸上,沈飞怒吼出声:「我还没让你当狗,让你当狼,连个孩子都咬不死吗!」
「师兄,他只是个孩子!」梅长君大吼出声。沈飞冷笑:「当年他们怜惜过你我是孩子吗?」
「滚吧。」沈飞抬手:「去杀了那个孩子,不提着他的头来见我,你这辈子不要来了。」
梅长君走出来,蔺棺就悄悄跟在她身后。那天下了大雨,她在雨里走了很久。
然后她走进一家酒家,酩酊大醉,他看着她哭,看着她叫沈飞的名字,心里一片茫然。
他已经分不清楚他对她到底是什么感情。
他喜欢她,他爱她,可这份感情到底属谁呢?是蔺棺,还是沈飞?
他将醉得一塌糊涂的女子抱回房里,像平日一样爲她洗漱。然后她抱着他,哭着叫他:「别走……别走……」
「你抱抱我……」她哭着求他:「你抱抱我吧……你好多年没抱我了……」
她的眼泪仿佛是汪洋,将他淹没在其中。他没办法呼吸,只能沉沦。
他说不清那是什么情绪,转过头去,拼命吻她。
他们纠缠在一起,她死死抱着他。整个过程里,她都在哭,伸手抚上他的面容,叫他,沈飞,沈飞。
他埋在她身体里,三百多岁的人,却哭得像个孩子。
「长君……」他哭着喊她:「我是蔺棺……我是蔺棺啊……」
「沈飞……」然而他身下的人,却仿佛什么都不知道,闭上眼睛,流下泪来。
第二天醒的时候,他看着身边的人,匆忙起身离开。那天他去打听了那个夏长老家,找到了那个幼子,在对方茫然的神色里,割下了他的头颅。
然后他回到客栈,走在路上是,他看到一个白玉面具。
他想起她看他的脸的眼神,他想他已经无法再容忍这样的眼神。於是他提着带血的幼童头颅走到那白玉面具前,在众人的惊叫声中取下了白玉面具,放在了自己脸上。
然后他提着头颅回去,交给了梅长君。
「我知道你不会离开他,我懂。」
他慢慢开口:「以后下不去手的人,交给我吧。」
「对不起……」梅长君惨白着脸色,却是道:「你走吧。」
「我不喜欢你,蔺棺,」梅长君颤抖着声道:「对不起,我不该将你看成他。我不喜欢你,我不能害了你。」
「那他喜欢你吗?」白玉面具下,男人静静看着梅长君:「他也不喜欢你,可你能离开他吗?」
梅长君没说话,好久后,她慢慢道:「不一样的……九百多年……我爱他九百多年,蔺棺,他是我的命,我放不开。」
「你也是,」蔺棺认真开口:「你也是我的命。」
没有你,我不会活。
没有你,我不想活。
如果不是因爲那个男人如此深爱,如果不是因爲这缕深爱你的情丝,我怎么会活下去?怎么会遇见你?怎么会像那个男人一样,如此深爱你?
梅长君劝不了他,就像他劝不了梅长君。
可他和梅长君不一样,他的爱不忍伤害她,於是他答应她,他会去试着爱别人,去许多地方。
那么多年,他走过天南海北,以能通阴阳之名扬名於修真界。可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不忘酿酒,酿好多好多酒,就等偶尔和梅长君在酒馆相遇,然后说一句:「近日我酿了些酒,你拿着喝吧。」
「不是特意爲你酿的,凑巧而已。」
也不知道是真信还是假信,她总归没再问他。她没让他拿下那张白玉面具,於是从来不知道,白玉面具下那个男人,已经慢慢脱离了沈飞的样子,有了自己的眉眼。
有一天花灯节,他们两在街上相遇,他拿下白玉面具,送了她一盏花灯。
她没认出他,接过花灯后,对他洒脱笑开。
「花灯很漂亮,」她说:「可惜,我有喜欢的人。」
他说,他知道。
她一直没主动找过他,直到那一年冉焰堕魔,爲了帮助好友四处逃窜,她找上他。
后来,她终於越来越频繁找他,每次都是爲了冉焰。
之后冉焰被弟子和弟弟出卖,进了正道人士早已埋伏好的包围圈,然后魂飞魄散。她哭着来找他,她说,蔺棺,你带我去冥界,我去找她。
他带她去了阴阳界,路上都是枉死人。他撑着渡船陪她度过忘川河,梅长君突然说,蔺棺,如果我死了,你会来这里找我吗?
后来不等他说,她又道:「不对,我死了,你找不到我。当年我灭屍鬼门,用引魂幡开了阴阳门,冥界早已容不下我,天地也容不得我。」
「如果我死了吧,」她微微笑开:「你就将我屍体埋到我给你买的院子里吧。」
他没说话,那一瞬间,其实他想回头问她,爲什么。
爲什么想埋在那里,爲什么要最后的归宿,其实是他的地方?
沈飞呢?
然而他没有问出口。
他陪着她找遍碧落黄泉,都没找到冉焰。
又陪着她去了蓬莱。
「我一直知道有这一天,」蔺棺淡淡开口:「我一直知道,有一天,沈飞会疯,长君会爲他而死。我每一日都做好了爲她去死的准备,只是我很遗憾。」
「至死,她都没见过真正的蔺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