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2 / 2)

两人争执着,信笺却无风自抖,发出吧啦吧啦的声音,吸引两人的注意力,同时低头朝货单看去。

信笺上字迹清晰,的确是掌柜的笔记,就连盖在上头,安生药铺的章印也清清楚楚,货品的数目、该送达的日期,全都准确无误,的确就是掌柜发出的货单没错。

只是,货品项目那栏,却教两人同时傻眼,闭口不再争吵。

上头写的,不是乌头。也不是天麻。

而是——

笨蛋

两人相顾茫然,不知谁对谁错,信笺却自行缩皱,四角卷起,字墨流淌成一张邪恶的笑脸,咧嘴嘎啦嘎啦的笑着,嘲弄两人这么简单就被愚弄了。

「笨蛋!箍蛋!」它从车夫手上溜脱,在两人身旁飞转,嘲笑的又叫又笑,乐得纸身乱扭。

最后,它飞到两人头上,像毛巾般拧起,把墨迹印痕都拧出来,黑黑红红的墨水哗啦啦落下,淋得掌柜与车夫满头都是。

恢复空白的信纸,愉快的飞舞,愈飘愈远,留下无辜被戏弄的掌柜与车夫,还有满满十车的乌头。

砚城内外,被这张邪恶的信纸,弄的鸡飞狗跳、人鬼不睦。

陈家儿子写回家的信里,明明是报平安,却被改为噩耗。陈家上下愁云惨雾,哭着要去领尸首,却发现儿子没死,好端端的连一根头发都没少。

王家的女婿用纸包装礼物,写了几句祝福的好话,送到岳父家时,自己却变成侮辱的字句,气得岳父上门,要把女儿带回家。

食堂写货单,订的是鲜鱼,送来的却是干巴巴的泥沙,接连数日都无法开店门,固定上门的客人,也饿了好几天。

裁缝店写下客人的尺码,照纸上记录做出来,该给男客的却做成女衣,该给女客的却制成男装;该做胖的被改成瘦的、该做瘦的被改成婴儿的尺码。

客栈的房间册子,记载的是空房,却先住进一个女客。偏偏女客在沐浴时,跑堂的又领进一名男客,吓得女客惊叫出声,躲进水里头不敢起身,险些活活溺死。

办丧事的人家,准备好要祭拜死者的纸钱,碰到火就嘎啦嘎啦的笑,像是被搔到痒处。家属吓得丢开,再去买回另一批纸钱,却还是一烧就笑,反反复覆几次,鬼魂等不到纸钱,穷得被风一吹就散。

更糟糕的是,信纸不但闹事,还好色得很。

砚城里的少女,只要是有姿色的,信纸就去骚扰,把少女卷起来,强留在信上变成平平的图案,直到遇到更美丽的少女,才会被放出来。

最后,它找上砚城里最美的少女,就囚禁着不放,天天到处炫耀身上的图案,只要少女一哭,它就把眼泪拧干,还嘎啦嘎啦的笑着。

人们也曾捕捉到它,用尽胳法都无法消灭,只是被弄得更厉害,接连被整了更多次,吓得人们不敢再手,无奈的任它为非作歹,恣意妄行。

这张信烧不掉、撕不烂,火不能融、水不能淹、雷不能殛、电不能毁,顽强得教人惊骇、束手无策。

最后,砚城里的人与非人,都不敢只用纸张,事事都用言传,虽然费时费力,但起码能减少误会。

大伙儿顶着烈日奔波,全都苦不堪言,还要随时提防,再也不相信纸上所写的任何字句。就连书籍也被荒废,学堂里空荡荡的,连一个学生都没有。

嘎啦嘎啦、嘎啦嘎啦。

信的笑声从东边响北边、从北边跑到西边、从西边跑到南边,绕着砚城转啊转,一天比一天更狂妄。

当砚城内外,闹得最是人心惶惶、鬼心慌慌那日,潜居在黑龙潭里的黑龙,突然化为人形,一身缠绕着药布、双眼发亮,大步穿过四方街,兴匆匆的直闯木府,根本懒得等灰衣人通报。

不同于外头的喧闹,木府瑞安安静静。

一个又一个灰衣人试图阻止黑龙前进,惹得他不耐烦,张嘴喷出水柱,把灰衣人全都喷湿,都软软的化为原形,一张张由灰纸剪出的人形,湿答答的黏在墙上、地上。

纵然木府建筑深幽复杂,但他好歹是堂堂的龙神,又来过数次,按着记忆里的路子走,不一会儿就瞧见大厅,大剌剌的就跨步走进去。

大厅里头,姑娘正坐圈椅上,一手撑着下颚,一手握着书本,兴味盎然的翻看,读到有趣的地方时,逸出粉嫩唇瓣的笑,比银铃响动时更悦耳。

她的坐姿很随意,绸衣下摆分开,露出一只踢开绣鞋后,搁在椅面上的luo足,另一只则是下垂轻晃,鞋子还穿得好好的,鞋面上的绣花,随着悠闲的轻,映到阳光时就绽放、收回阴影时就凋谢,花开花谢,落得一地残花。

听见沉重的脚步声,她懒洋洋的抬起头来,神情没有半点惊讶,像是早就预知黑龙会来,却又偏偏要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受你的道欺。」黑龙双手叉腰,态度趾高气昂。

她眨了眨眼,把书本放在桌上,觉得这件事情更有趣,娇子的身躯往前倾靠,灵活的双眸欣赏黑龙截然不同的态度,语带鼓励的催促。

「快说,为什么我要道歉?」她好奇的追问。

黑龙的眼色一沉。

「你不是写了信给我吗?」

他收到的时候,还以为又是什么烦人的指令,没想到展开一看,内容让他大喜过望,片刻也不耽误的就赶来。

「有吗?」

她唇儿弯弯,指尖轻敲着桌面,笑吟吟的反问黑龙。

「我就是收到信才来的。」

黑龙眯起双眼,情绪从高昂渐渐变得阴沉,语带警告的说道︰「你在信里写着,很抱歉亵渎尊贵的我,诚心要当面向我道歉,还要归还我所有的鳞片。」

姑娘垂下视线,长长的眼睫在粉颊上映出影儿,粉唇噙的笑意更深,白嫩小手端起桌上的茶盏,徐徐拂着漂浮的茶叶,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不记得有这件事。」

「别想反悔!」

黑龙怒道,咄咄逼人。

「不道歉也行,把鳞片还给我!」

他懒得跟这小女人玩无聊游戏。

姑娘抬起双眸,好整以瑕的提问。

「你说的信在哪里?」

黑龙从缠身的药布里,抽出一张纸,往桌上重重一拍。他的力量能劈开雪山,但同样的力道,劈在姑娘身旁的桌子上,却半点反应都没有,桌子还是好端端的震都没震一下。

「这里!」

强劲的掌风,对她也没有分毫影响,绸衣与长长的发丝不见飞扬。她只看了眼,视线就再度回到黑龙脸上,露出深深的同情,颇为遗憾的叹了一口气。

「你被骗了。」

黑龙的发因怒气而硬直。

「什么?」他低咆。

因为同情,所以她很有耐心。

「你太笨了,所以轻易就被骗了。」

气坏的黑龙正想怒声反驳,桌上的信纸却皱了起来,浮现清楚的五官,发出嘎啦嘎啦的笑声,四角卷起的翻滚,落到一张舒适的椅子上。

「嘎嘎、嘎嘎,说得错,这只龙果然是笨的。」

它笑得东倒西歪,左拧右扭,纸上的少女图案也跟着扭曲,又滴下几颗晶泪珠。「我只是上墨水,随便骗了几句话,他竟然就信以为真。这么笨的龙,难怪会被剥掉鳞片,光溜溜的活像条泥鳅。」

刻薄的讽刺,激得黑龙心头火起,五脏六腑都烤得滋滋作响。

轰!

他嘴喷出雄雄烈火,瞬间将作怪的信妖烧成一团灰烬。备受屈辱的他,刚要转身离开,想要尽快沉回深深的水潭里,好好睡上一觉,或是找些虾兵蟹将来出气时,椅子上的灰烬竟无风自转。

灰烬转啊转,逐渐下沉累积,很快的又堆栈成一张完好如初的纸。

就连龙的火,也无法消灭它。

「你能拿我怎么样?你能拿我怎么样?这把小小的火,拿去厨房里,烧那些木头还管用些。」

它露出轻蔑的表情,嘎啦嘎啦的笑,左角迭着右角,戏谑的说出毒言语。

「泥鳅!泥鳅!箍泥鳅!」

黑龙眼前发黑,单手一挥,露出锋利的龙爪,刚要挥过去,一旁就响起娇脆好听的声音,用软甜的语调说道︰「不可无礼。」

简单的四个字,蕴含强大的力量,他身上的药布,陡煞一圈圈全部收紧,束缚得他动弹不得,连嘴巴都被封住,吐不出半个字,只能维持原状,可笑的僵在原地,只剩一双眼楮能怒视信妖。

见到黑龙被困,信妖有些讶异,皱折挤出眉挑得高高的,态度轻浮的对姑娘说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倒是挺识相的。」

它满意的舒展,单薄的纸身膨胀开来,有了人的形状。

「哼,要进木府,也没外头说的那么果难嘛。」

「是黑龙太笨,才会带你进来。」

姑娘巧笑倩兮,吩咐一旁的灰衣丫鬟,替信妖奉上最好的茶。